第二章 在那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第3/22页)
“不幸的是,我没有开玩笑。”
“为什么?为什么是不幸?”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
“苏里文还活着,他现在在纽约,被软禁在罗斯福岛上一家精神病院里。”
我还在努力消化这句话的时候,有人拍了下我的后背——那位拉美女警官示意我这通电话不能没完没了地打下去。我做了个手势,告诉她我还需要一分钟。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还活着的?”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
他再次疲惫地叹了口气。
“1979年的时候,有天晚上我接到一通从曼哈顿打来的电话,是个负责照看流浪汉的公益组织打来的。他们刚刚在中央车站找到了苏里文。他攻击性很强,而且神志不清,既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身处哪个年代。”
“所以是你——他的亲生儿子——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我也很不好受!”弗兰克按捺不住情绪,大声吼道,“他失踪了24年,又生着病,非常暴力,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还一直胡说八道,声称自己谋杀了一个女人……更何况我也不是单凭自己的判断做出这个决定的,有很多精神病鉴定专家给出了各种各样的结论:虐待妄想、精神变态、老年痴呆……”
“但你为什么把这件事像秘密一样藏着掖着?我有知道的权利!你夺走了我的祖父!我本可以去看望他,我可以……”
“尽说废话!你是不会喜欢他当时那个样子的。去看望一个植物人,除了让你难受,还能怎样?”
我不想顺着他的狗屁逻辑再说下去了。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妈妈?姐姐?哥哥?”
“只有你妈妈知道这个秘密。你在想什么?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这件事公开。我要保护我的家庭,保护公司……”
“保护形象,对,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形象!对你来说,形象永远是第一要务,对吗?”
“我讨厌你,亚瑟!”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他已经挂了电话。
5
第二天早上09:00
“孩子,你应该听过那句老话:想要树立第一印象,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在法庭走廊里等待传讯的时候,杰弗里·韦克斯勒帮我整理好领带。他的女助手拿着一把化妆刷,试图用粉底遮盖我的黑眼圈和惨白的脸色。上法庭前,我们只有几分钟时间商定在法官面前应该采取的策略。不过,杰弗里一直信奉我父亲的理念。他认为,和文字材料相比,外表更加重要。
“虽然听上去很不公平,但现实就是这样,”老律师说,“假如你能改变自己的形象,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杰弗里了。我尊敬他,爱他,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得不说这位经验丰富的律师确实做了好多事。他不仅给我拿了套西服,还把我的钱包、信用卡以及所有证件——身份证、驾驶证、护照都带了过来,以便在法庭上为我提供可信的身份证明。他还成功地让我的案子获得了优先审理权,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次庭审持续不到十分钟。法官看上去似乎没怎么睡好,他懒洋洋地宣布审讯开始,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案情,然后让控辩双方发言。杰弗里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陈述观点。他用一种令人信服的语调熟练地使用着骗人的三段论,证明这一切只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误会,并要求撤销所有指控。还没等我们再三恳求,检察官就同意了撤销“在宗教场所裸露身体”这项罪名。不过,在法院和杰弗里进行了最后一轮真刀真枪的较量后,法官拒绝为我袭警的行为重新定性。杰弗里则声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会做无罪辩护。检察官要求我们支付两万美元的保释金,但杰弗里成功地把数字压到了五千。接着,法官让我等候传唤,然后敲了下他的法槌。
“下一个案子!”
6
庭审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杰弗里还肩负着把我带回波士顿的任务。他坚持要我和他一起回去,但我希望能单独行动。
“弗兰克会生气的。”他低声抱怨。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敢跟他唱反调的话,那就只有你了,对不对?”
他让步了,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四张五十美元的钞票给我。
终于自由了!
我走出法院大门,经过几排房子。这会儿已经是早上十点了,空气依旧很清新。城市的喧闹让人感觉十分安心。尽管从昨晚开始就没合过眼,但我此刻却感到如释重负,身体状态似乎也不错——现在的我四肢灵活,呼吸顺畅,头也不痛了,只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进了一家甜甜圈店,给自己点了一大杯咖啡和一个炸饼。然后我重新上路,从派克大道走到麦迪逊大道,再到第五大道。我最近一次来纽约是为了出席一位同事的儿子的葬礼,之后又去了大西洋城。我们当时住在马奎斯万豪酒店,这家酒店有一间美名远扬的高空旋转酒吧,在那儿能够360度欣赏曼哈顿街景。我们还在酒店的赫兹租车柜台租过一辆车。
一到时报广场,我就像从前一样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如果说,在夜晚,瀑布般的霓虹灯可以粉饰这座城市的不堪,那么在日光下,这里的肮脏面目就无法掩盖——到处都在上演偷窥秀,色情电影院里充斥着粗鲁的流浪汉、僵尸般的瘾君子和神情倦怠的妓女;几名游客在脏兮兮的纪念品商店里东张西望;有个牙齿掉光的家伙在四处乞讨,脖子上用细绳挂着一块写着“HIV阳性”的牌子。真是一座位于世界十字路口的奇迹之殿3。
我穿过百老汇大街,走入通往酒店大堂的地下通道,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租车柜台。经过一番搜索,工作人员确认我的个人信息仍然保存在他们的系统里。为了节省时间,我接受了他向我推荐的第一辆车——马自达双门纳瓦霍,线条锋利,棱角分明。付款时,我的银行卡仍然有效,这让我感到既意外又宽慰。很快,我就手握方向盘,沿着罗斯福路一路向北,离开了曼哈顿。
为了找回记忆,我必须回到噩梦的起点,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二十四风向灯塔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