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科斯特洛家族(第2/12页)
“我是医生,”我对助产士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十点开始宫缩。您的妻子一个小时前羊水就破了。宫颈扩张六厘米。”
“麻醉师已经进行硬膜外麻醉了吗?”
“是的,但是用药过量,延缓了宫缩,”丽莎对我说,“现在我的腿一点儿都动不了。”
“别担心,亲爱的。等药效过去之后,他们会给你打一针小剂量的。”
那位叫贝蒂的助产士让我们单独待了会儿,丽莎给我看了许多超声波检查的影像。
“是个男孩!”她自豪地宣布,“你今天回来得太是时候了!你知道吗,大家正等着你给他取名字呢!”
我们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列举各自喜欢的名字。苏里文也来帮忙,最终,我们选定了“本杰明”。
“对了,下次你来看我的时候,千万别弄错地址哦。”丽莎对我说。
“我没听懂……”
“你不会想让我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抚养你儿子吧?我搬家了!”
苏里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拍立得照片。照片里是一幢位于格林威治村的漂亮砖房,我认出那是科妮莉亚街和布利克街的交叉口,靠近牡蛎酒吧,就是1995年他带我去吃牡蛎的地方。我激动地看到屋子里还有一间已经装修好的婴儿房:一张床、一张育婴桌、一个衣柜、一辆童车、一只长沙发、一张躺椅……
看着这些照片,我突然间明白了苏里文炒股赚来的钱都花在哪儿了。
自由的度量表。
“医生马上就来了。”贝蒂对我说。
“我就是医生。”
“也许吧,先生,但为您妻子接生的可不是您。”
“想都别想!”丽莎提高嗓门说道。
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产科医生的到来,助产士帮丽莎摆好分娩的姿势,让她把脚放在脚蹬上,注意宫缩,并且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来。丽莎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在做练习,但她很快就明白,分娩已经开始了。
“加油,每一次宫缩都要往外用力!”产科医生一边说,一边像客串明星一样出现在房间里。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紧紧抓着丽莎的手,不时用一个眼神、一记点头、几句笑话鼓励她。
根据经验,我看得出一切都进展顺利。婴儿的头部很快便露出来了。
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我也曾参与过几次接生,知道接下来的几次用力是最疼的。丽莎松开我的手,连声大叫。她气喘吁吁,艰难地哽咽着,透不过气来,好像就要放弃了。然后,她强打起精神,在这场战斗中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终于,解脱了。一切归于平静,时间仿佛暂停了。
成功了!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体……我们的孩子挥舞着手脚,靠在丽莎的胸口哭闹着。他浑身泛青,皮肤皱巴巴的,但充满了生命力。
我剪断了脐带,弯下腰挨着他,丽莎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激动之情吞噬着我每一个细胞。泪水、汗水和血迹混合在一起,我们在这场战役中幸存下来。
从今天起,我们是三个人了。
3
在助产士和苏里文的注视下,我给我的儿子洗了澡。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洗澡,我利用仅剩的一点儿时间好好看了看他。他身形修长,有些瘦,上半身鼓着,手指纤细,已经长了一簇黑色的头发,眼睛微微张开,美妙极了。
“谢谢你送的房子。”我一边把小婴儿擦干,一边说道。
“没什么,”苏里文回答,“别担心,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帮你照顾家人。”
“那你呢,你怎么样?身体什么的,一切都好吗?”
他笑着走开了。
“别为我担心,孩子。这个小宝贝会让我重新变年轻的!”
贝蒂和祖父离开后,我把小本抱起来,贴在我的胸口,坐到窗前的一把扶手椅上。窗外,阳光洒满了这座城市的每一片屋顶。
他的皮肤挨着我的皮肤。
我情不自禁,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我和我的儿子——在那个充满灰烬和恐惧的混乱的日子里孕育的小男孩——单独待了好久。
他会长成怎样的性格?他将怎么应付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在他身边,又该怎样去爱他,保护他?
我擦掉了眼泪。这份幸福里也包含着沉甸甸的责任。
我知道,再过几个小时,我又要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我感到自己变得更坚强、更平静了。
我看着熟睡的小家伙,从他的呼吸声中,我汲取了无尽的力量。我笑了。
天哪,这是怎样的一场历险!
我回想过去这几年,回想走到这一步所经历的一切,现在有了他,所有苦难和打击都变得可以承受了。
总有一天,这个地狱般的循环会结束。
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战争还很长,但我刚刚取得了一场重要战役的胜利。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重新思考此时此刻。
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2003—2010 时光的脚步
他还太年轻,
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
夸大好的。
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
我们才得以接受过去。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1
时光飞逝。
我依旧每年醒来一次,总是在曼哈顿或纽约州的某个角落。
有时是在一些令人惬意的地方,比如28街的鲜花市场,坎贝尔公寓酒吧柔软的沙发上,某个夏日清晨的洛克威海滩……有时也会在一些令人不快的地方,比如哈特岛,纽约乱葬岗,圣帕特里克日经过第五大道的游行队伍中,某个犯罪现场——在贝德福德-史岱文森一家破旧的旅馆房间里,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旁躺着一具被放干了血、但还微微发热的尸体……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首先,确保穿上保暖的衣服和一双好鞋,戴块手表,还要带足够的钱。其次,如果可能,一醒来就立刻跳上出租车,回到家人身边。
本杰明长得很快。太快了。
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丽莎会制作数量庞大的相册和录影集,好让我每次回来都能追赶上一小部分已然逝去的时光。看着这些画面,我眼睛发亮,捕捉到许多珍贵的瞬间——儿子第一次绽放笑容;第一次喊“爸爸”“加油”“你好”“再见”;他最先冒出来的两颗牙齿,看上去像极了兔八哥;还有他刚开始学走路时略带犹豫的脚步,他的图画书,他的毛绒玩具,他的拼图,他的任性,他的发怒,他每次听到音乐时都要扭来扭去的小屁股。
之后,是他说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第一次拍皮球,他画的小人和房子,他化妆成牛仔的模样,他的小三轮车。
他开学的时候,我不在,我也没看过他任何一场学年末的演出。教他颜色和数字的不是我,教他背诵字母表的不是我,帮他拆下自行车辅助轮和取下游泳臂圈的,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