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0/24页)
突然间一个人跃上台阶,断喝一句:“都他妈的在这儿逞能干什么?!”
那人像名恶差,拳脚并用,将围打市长的人们驱散,并一个个推下了台阶。
并没有宣泄够的人们瞪着他,随时要将他撕成碎片。
“在飞机场,当官的们,带着老婆孩子,就要坐飞机溜之大吉。撇下全市老百姓的死活不管啦!而你们他妈的在这儿耍威风!有种的都到飞机场去!是死是活,得让那些当官的陪着咱们老百姓!大家都到那儿去把他们逮回来呀!你们他妈的还大眼瞪小眼愣着干什么!……”
每个字都带有足以煽动得人要蹦要跳要冲锋要陷阵的浓浓烈烈淋淋漓漓的可卡因效应。
市长双手撑地,艰难地欠起上身,看了那人一眼,认出竟是自己非常抬举过的不耻下交的“酒仙”马国祥!
“马……马国祥!……”市长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造谣!你煽动!你……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法办你!……”
“老子刚从飞机场那儿来!亲眼所见!”
“你!你!大家不要信他的话!我保证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滚你妈的!……”
马国祥狠狠一脚朝市长踢去,市长被踢得翻下几级台阶。人们向后退去,如同躲避一枚手榴弹。
市长伏在人们脚前不动了……
马国祥振臂疾呼:“是爷们儿的,到飞机场去呀!”
“到飞机场去!”
“到飞机场去!”
“谁他妈的不去,谁是老百姓的叛徒!”
人们中了魔似的,一团乌云似的,一排玄浪似的,从市委大楼前涌开来,浩浩荡荡地朝机场方向奔跑,霎时间一干二净。
霹雳惊空,骤雨荡地……
马国祥跃下台阶,搂抱起市长,急唤:“市长,市长,市长你还活着吧?……”
市长睁开双眼,瞅定他的脸,憎恨地说:“我死不了,你死定了!非常时期,你犯的是该枪毙的罪……”
“你死不了就好。”
马国祥眼中一热,笑了。若不是大雨浇在二人脸上,市长会看到他虽在笑,却泪如泉涌!
“你马哥们儿这就背你到电视台去!”
他说着,将市长背了起来。
市长这才悟到,他用的是调虎离山计和苦肉计,二计兼施,全为的解救自己。
刹那间市长也泪如泉涌!
“老马,你那一脚踢得我好狠啊,我真想咬你一口!”
“那你就咬!肩膀头,后脖梗,随你下死劲儿咬!”
地面滑溜溜的,这里那里,到处淤着被腐蚀剂化成的鸥鸟的一摊摊尸胶。马国祥接二连三地摔倒……
“老马,别背我了,我自己能跑……”马国祥已累得呼哧带喘。然而市长双脚一沾地,便忍不住呻吟起来。
马国祥咬咬牙,又将市长背起来……
这时装甲车驶到他们跟前……
“人们怎么忽然全跑了?”
四个人挤入装甲车后,警备司令百思不得其解地发问。
“他使了个调虎离山计!”
市长感激地回顾着马国祥说。
“好秘书!到这时候还一直跟着你!”
警备司令拍拍马国祥的肩。
“他哪儿是我的秘书哇!”
市长苦笑了。
“那他是……”
“哥们儿。”
“哥们儿?好一个哥们儿!”警备司令又拍拍马国祥的肩,“在这种时候,你救了市长一命,就等于为全市立了一大功!想穿军装不?要想,咱们这座城市有着落后找我!我保你先当个副营长没问题!……”
警备司令说得相当郑重,内心里一块悬石落地,也充满了对马国祥的感激。市长没死,他觉得马国祥同时也解脱了噬啃着他良心的那种见死不救的罪过感。
市长一边揉着遍身疼处,一边问警备司令:“你知道我在挨打时,心里想什么?”
“想什么?”
“我被打死了,谁来负起对这座城市的责任?”
警备司令反问:“你知道我望着你挨打,心里想什么?”
市长摇摇头。
“就是眼睁睁看着你被活活打死,我也不能开着装甲车冲过去救你一命。但我会给你收尸,然后我来负起对这座城市的责任。”
市长沉默良久,又说:“我这条命,也许只不过暂时寄存在老百姓手里。谁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就照你想的,咱们三击掌,一言为定吧!”
“一言为定。”
警备司令向市长伸过了一只手。两个权威人物,孩子似的,三击掌后,双手紧握。
“谁叫我是市长呢。这种时候,想辞职,都不知向谁交辞职书。”市长自言自语。
“若真像你说的那么糟,我给你买个最高级的骨灰盒。水晶的想买也买不到。玉石的或者红木雕花的,你先留给我个遗嘱,喜欢哪一种?”警备司令似乎在调侃,但听那口气,问得又极其认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玉石的太凉!红木雕花的吧!”市长的口气也极其认真……
“公民们!我是市长,现在我向你们发表《告市民书》……”
电视台的化妆师,以与一级职称还算相符的技巧,将市长那张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处伤一处的脸,弄得不露什么明显的破损痕迹。穿别人西服系别人领带的市长,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时候,仪表无可指责。尽管别人的西服对于他肥大了些。尽管领带的颜色和西服的颜色反差太强很不协调。市长坚持不系领带,认为过于衣冠楚楚会引起市民的逆反。一帮在这种时候最乐于充当谋士角色的人,坚持说服市长系上了领带。他们说路易十六皇后上断头台之前还顾及到自己的发型会留给公众留给历史什么印象呐。他们说斯大林在德军对莫斯科重兵围城的情况下检阅红军战士之前还梳过他那别致的胡子呐。他们说卡特未能连任美国总统与他不甚留意自己的仪表不无关系。他们说市长今天衣冠楚楚才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他们说市民看到市长衣冠楚楚才会相信他们已渡危为安,《告市民书》才可能真正起到稳定人心之作用。否则一级化妆师白白地煞费苦心替他的脸忙活了半天否则等于猴子捞月亮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等于功亏一篑等于一切希望付之东流……
市长在他们的七言八语之中一声不吭系上了那条冒牌“金利来”的颜色俗气的领带。仿佛它能保佑城市。
依然险象丛生前景难料的城市之不知疲倦的忠诚的喉舌——大学生宣传车,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将市长要在电视中发表《告市民书》的消息传达给了市民。市民们聚集在一切还有完好无损的电视机的地方。那些因线路故障有电视也等于没有的区域的人们,扶老携幼拖儿带女冒雨前往电视线路畅通的区域。其情其景犹如大迁徙。他们随着人流入到公共场所。几乎每一幢大宾馆的客房里和每一所大学的电教室,都可以看到他们和他们的家小。有的则入到他们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家。哪一区域离电视塔近他们奔往哪一区域。哪里有电视天线或公用电视天线哪里是他们的目标。而一切地方都为他们敞开门户予以接纳。全市的人好像都从上八辈子就是莫逆之交似的。男人吞云吐雾随地乱扔烟蒂仿佛别人的家是禁烟区专设的吸烟室。女人哭哭啼啼大姐长大妹子短互相诉说各自遭到的不幸和家庭财产方面遭到的重大损失……每家的主人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主人,有权提出一些起码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