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16页)

“对。你不是。”

“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还看出你脸红了。因为害羞脸红了。”

“一个女孩儿知道害羞了,肯定能变成一个好女孩儿的,嗯?”

“嗯。”

“这样也不行!”

“这样就行了!我不认为好女孩都非圣洁得像天使一样。”

“我是说,我没乳罩可戴呀!裙子胸这儿还是镂花儿的,不行,不行!”

“别急。让我来动动脑筋!”

他像聪明的一休那样,闭上眼睛,用一根手指在头顶画圈儿……

“有办法了!”

于是他脱去衣衫,接着脱下刚着身的干净的背心,将两只短袖扯掉。

“穿上吧!”

他帮她褪下裙身。帮她穿上了经过改造的男式背心。

她有些过意不去地说:“我像一个女强盗掠夺你是不是?”

他满意地笑着说:“不对。你是我掠夺来的!在大劫难中,我向海鸥掠夺来的。我‘包装’你是出于人自私的本性,对自己的珠宝,谁不提防那些心怀不良的目光呢?”

她又羞红了脸,庄重地说:“要是以前,我才不在乎呢!我还穿着睡衣逛过商场哪!现在我要对许多都开始在乎了。因为现在有了你爱我,把我当成一个好女孩来爱……你明白我的心么?”

“明白。”

“你都不需要考验我了?”

“别尽说些孩子话了!”他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不过,婉儿……”他表情变得多少有些严肃起来,沉吟着,欲言又止。

“你说嘛!”

她也轻轻刮了他的鼻子一下。

“我说了,你可别太往心里去。但你也不能完全当成耳旁风,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

婉儿收敛了戏谑之态,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了。

“我听着呢。”

她那模样,像个刚上学的小女孩,在喜爱自己的老师面前,单独聆听教诲。

“以后注意,不要再讲那些事了!”

“哪些事呀?”

她困惑地瞪大着眼睛。

“就是你刚才讲过的……什么穿着睡衣逛商场啦,什么穿过男人的裤衩啦,总之是你从前的某些事。既不要再对我讲,更不要再对别人讲。那都不是你的所作所为。那都是和另一个婉儿有关的事。而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虽然你和她都叫婉儿。你是一个漂亮的,可爱的,温柔的,活泼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语,都证明你是很有教养的婉儿……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悄语道:“我懂了,哥……”

“哥?……”他诧异了,随即笑了。她看得出来,他十分乐于接受这一种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法。

“好吧,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从来也没人叫过我‘哥’,如果没有你跌入到我的生活里,大概今后也不会有人叫我‘哥’。我们俩之间,对我,这是最好的叫法了!提醒我,永远当你是一个小妹妹,永远疼爱你,永远不欺负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别的了,啊?”

“嗯。”

他比她高许多。在他跟前,相比之下她的确宛如一个小女孩儿。他抚了她的头一下。如同某些大小伙子,抚那些亲昵于自己的小毛孩儿们的头一样。

“哥……”

“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心里想叫……”

她嫣然地微笑着。笑得不无羞态。荡漾在内心的情愫,使她此刻的整个灵魂,仿佛一朵美丽的鲜花怒放着。觉得流动于自己周身的血液,仿佛也是芳香的了。并且将这一种想象出来的奇异的芳香,一阵阵浸润到自己脸上。如果能,她简直会扒开自己的胸膛,捧出那一朵灵魂嬗变成的花朵,供他观赏。也自己观赏。她的脸儿因此也红得如一朵桃花,娇靓有加。一对儿眸子闪耀着天真烂漫的光彩。

“心里想叫,这会儿也别再叫了!再叫,惹得我不放你离开,误了你的事,可怪不得我哟!……”

他又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

“哥,那我去了……”

“去吧!我不能陪你去。我也有些重要的事该做了……”

“我知道。”

“市内肯定还很乱。一时找不到他们也别急。明天我和你一块儿找,啊?”

“嗯。”

“别一个念头找到天黑。中午以前一定回来一次,要不我会担心的,啊?”

“嗯。”

他替她推开了门。

室内的灯光泻向门外,消失在黑暗潮湿而又阴气森森的地下室过道里。

他们彼此望着。

她从他的眼睛深处,似乎洞察着了一种祈祷——婉儿,婉儿我信你!你可千万别一去不返你可千万别骗我你可一定一定要回来呀!……

他从她的眼睛深处,也洞察着了同样依依恋恋的内容——哥,哥,我信你!你可千万在这儿等着我你可千万别骗我,你可千万千万别抛弃我让我再也寻找不到你呀!那样婉儿会将一切男人都看成坏东西并且永远永远报复他们!我婉儿可是怎么想便怎么做的!……

“婉儿……”

“哥……”

“去吧!”

“嗯!”

婉儿捂上了眼睛。片刻之后才习惯于外面强烈的阳光。天穹在海的上空比在陆地的上空要广阔得多。辉煌的炎日几乎垂直照射着这座浮城,如同照射着一艘巨舰的甲板。“甲板”上一切物体的影子,比陆地上的物体移动得快多了。浮城一刻也没有停止自转。人竟是那么善于习惯环境适应环境变化的东西!婉儿已不像昨天那么不辨东西南北觉得晕头晕脑的了。东西南北在这座浮城中仍是从前的东西南北。人们仍以从前的标志来判断方向。没有谁对此认真到用指南针的程度。何况现在想要找到指南针也不是那么容易。也许人们在城中对方向的判断完全混乱,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任何人去到打算去到的地方。只要这个地方是在这一座海上浮城之中。但是城市所有走着的人全都像酒醉七分的样子一个个趑趑趄趄摇摇晃晃的。有人走一段路靠墙站一会儿,有人则仿佛初学步的小孩儿似的,看准一个目标,扑奔过去,搂住树干或电线杆子什么的,定定心,稳稳神儿,再扑奔向另一个看准的目标。行路变得近乎游戏,这反而使所有的人都觉得怪好玩儿的。反正这几天一切单位都不会有人划考勤表。尽管许多有先见之明的人许多踌躇满志的家庭都加紧做出或已经做出了种种重大决策,但实际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家庭都并没有什么非要急切落实的事情。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家庭,和这座海上浮城一样,不到日本怎样想怎么决策全是白想白决策。行走之人,男男女女看似都有方向都有目标。实际全无方向全无目标。盲目地行走着而已。有的是因为在家里待不住。有的是因为家毁了。还有的是来自外省外市的出差人员,探亲访友者,远程贩运的“倒爷”。劫难已经过去。日本就在前面!前途是美好的!每个人的幸运之感都是大大的!某些本市人,希望获得最新最令人欢欣鼓舞的信息。某些外省市男人,其实是在以色情的目光满城市搜寻猎物,幻想在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的刺激之后,犒以艳遇,穿插一段罗曼蒂克。他们在向某些有姿色的女人搭搭讪讪套近乎之际,一个个馋涎欲滴,恨不能马上心有灵犀一点通,接着赶快找个地方巫山云雨成其好事。不,不,岂止是某些外省市男人,全体的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此一念头或曰潜意识,怂恿着他们激励着他们,使他们的目光如同筛子,放眼一扫,城中似乎光剩下了女人。仿佛女儿国一般。远处的望身段,近处的瞧容貌。相中了一个,便趔趔趄趄摇摇晃晃疾趋过去。其中那些一向被认为或自认为是好丈夫的男人,那些被认为或自认为一向是非常规矩的正人君子的男人,甚至被认为或自认为一辈子都必将是规规矩矩的正人君子的男人,此时半点儿也不觉得他们心中或潜意识中所动之念非分之想对不起他们的老婆。他们切盼艳遇的焦躁和搜寻猎色的目光,比那些一向不规矩的一向不是正人君子的甚至一辈子也根本不考虑要做正人君子的男人们,更其目咄咄如盗,心祟祟似贼。他们视这座本国浮城为外国温柔之乡售色之市,视他们眼界内的每一个女人是孤独鸳鸯求偶鹌鹑,认为他们自己好比“外国”观光客流浪崽儿。他们反思从前做规规矩矩的男人做正人君子做好丈夫于男人的人生真是吃亏不老少。而且呢,一旦被迫回到本省回到本市回到社会规定于他们的职位家庭固定于他们的角色原先的生活坐标上,还得接着做规规矩矩的男人正人君子式的男人,多么的沮丧多么的索然多么的倒霉多么的绝望啊!在目前的规定情景之中,不为自己创造条件,寻找机会主动捕捉机会,又是多么的迂腐透顶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