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与梅娅·齐雅黛之间的通信(第10/23页)
发表在《艺术》杂志上的那幅肖像画是她心灵痛苦情况下的容貌。刊登在Twenty Drawings 307扉页上的肖像也是母亲的面容;我之所以将之命名为《向着无限》,因为那幅画所表现的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生命最后时刻;而她生命的最初时刻是在那里度过的。
至于我父亲的这一家族,我则能够以出过三或四位祭司而炫耀一番,如同你为齐雅黛家族出过祭司和主教那样感到自豪!不过,你略胜过我们一筹,因为你们家族出过主教,而我们这株树上从未结过此类果子!但我们有牧师或半牧师,你们有这种神职人员吗?这位牧师曾向上帝顶礼膜拜,祈求上帝让我就像浪子回到父亲那里去一样,回到使者同盟教堂的怀抱中去!如你所知,教堂怀抱就像“多国之父”亚伯拉罕308的胸膛:用途其一,供罪人休闲;用途其二供死者长眠。可怜的耶稣既没能摆脱其一,却落在了其二之中。赞美苍天,我既没成为罪人,也不会入死者行列!但是,我深深同情亚伯拉罕,尤其同情他的胸膛……
此外,当然你知道,黎巴嫩北部的一半居民则是牧师的子孙!你们的家乡——我猜想是埃齐尔309——也如此吗?至于我们的家乡贝什里,牧师和修道士的数量难以统计!
好吧,让我们谈一谈《泪与笑》310一书吧!我并无怕意!
这本书在大战爆发前不久出版的。该书的问世当天,我就给你寄去了一本。是的,我是在艺术印刷厂印出的当天,就给你寄去了一本《泪与笑》。但是,你收到该书与否,我没听你提到过一个字,致使我感到不快,而且至今仍觉得很遗憾。
《泪与笑》里的文章是我最早发表在报纸上的东西。那是我的果树园里的未熟之果。均写在《草原新娘》311之前很长时间,之后陆续于十六年前发表在《侨民报》312上。奈西卜·阿里达出主意将之收集起来,又加进了我十二年前在巴黎写的两篇文章。愿上帝宽恕他。在《泪与笑》之前,我是指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我习文、吟诗,写了厚厚的几大本!不过,我不曾犯将之发表的罪过,我日后也不会那样做的。我给你寄第二本《泪与笑》。希望你注意其灵魂,莫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的躯体上。
我倾向于夏勒·介兰,但我觉得他所归属的流派,或者说生出他这枝条的那株树,并非生长在天堂森林里,十九世纪下半叶和二十世纪初的法国诗歌,是一种已存在事物的终结,并不是一种尚未出现之事物的发端;这尚未出现之事物,我指的是尚未存在于感官所能感触到的世界之中的那种313
东西。我认为雕塑家罗丹、画家卡里埃314、音乐家德彪西315都走上了新路,他们是真正的巨匠。但是,介兰及其同伴们过去和直到现在仍然走在战前的欧洲精神状态为他们划定的道路。虽然他们感触到了生活之美及生活之中的痛苦与欢乐、表象与秘密,而他们代表的仍然是一个时代的黄昏,不是另一个时代的黎明。在我看来,我们这个时代的阿拉伯世界的作家和诗人代表着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情况和同样的时代。只不过是十分微弱罢了。
提到阿拉伯世界,我顺便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不教导埃及的作家和诗人走上新路呢?你,只有你才是有能力的人,有什么能阻碍你行事呢?梅娅,你是新的黎明之女,为何不唤醒那些沉睡者呢?一位才女,无论过去和将来都能抵得上一千个才子。我毫不怀疑你若持续不断地呼唤那些受奴役的迷茫、彷徨的心灵,定能唤醒其生命、意志和向高山攀登的兴趣。请你做这项工作吧!请相信,往灯里添油的人,定能使其家中充满光明;阿拉伯世界不就是你我的家吗?
你感到抱歉,因为你未能出席“艺术宴席”。我却对你这种遗憾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意外。难道你不记得我们一同到展览会去?你忘记了我们看过一幅又一幅画?你忘了我们缓慢地走在那宽敞的大厅里,边走边研究、评说、探索线条和色彩之外的象征、含义和意旨?所有这些,你都忘了吗?看来我们的“透明成分”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做了许多事情,取得了许多成果。当我们在小房间里读晚报时,“透明成分”正鼓翼飞翔在地球的另一面;当我们与亲朋好友多坐聊天时,“透明成分”正造访远方的朋友;当我们将茶斟入一位正在对我们讲述她女儿的婚礼情况时,“透明成分”正漫步在人类的眼睛从未看到的远方神奇田野和森林里。
梅娅,我们的“透明成分”多么奇怪呀!它所做的不被我们所知的工作又是何其多啊!但是,不论我们知道与否,它都是我们的希望和康庄大道。它是我们的命运和完善。它就是神性中的我们。
因此,我相信,只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就能记得我们参观那个展览会的情况。你何不回忆一下呢?
我的信已经很长!能在什么东西中发现乐趣的人,定会将之延伸、拉长。
我在午夜之前开始给你写这封信,现在已是夜半与黎明之间,然而我连一句刚开始写信时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呢!我们心灵里的那实在的真理,那单纯的实质,那被苏醒围绕着的梦幻,只将沉默作为外部表现。
是的,我本想向你提出一千零一个问题,而现在已是鸡鸣时分,我连什么都没还没问。我原想问你,如在友谊的词典里是否真有“我的先生”这样的词儿?我在我手中的一本词典里查过这个词儿,但没有查到,一时自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觉得我这本词典是一种校订本,也许我查的不是地方!
这是个小问题,还有许多大问题另找机会再问,推到另一夜去。我的今夜已经年迈衰老,我不想在年夜下给你写信。
愿新的一年给你的掌中充满吉星。
你的忠实朋友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写罢此信,打开窗子,只见这座城市披上了银装,大雪漫天而降,那样从容寂静,果敢坚定。这壮观场面净洁无瑕令我敬畏不已,使我想起黎巴嫩北方,想起我少年时代堆雪人,太阳出来后将雪人融化的情景。
我喜欢暴风雪,如同喜欢各种风景。我将外出,将在这一时刻外出,在白色风暴下漫步。不过,我不会独自漫步在那里。
纪伯伦
1920年11月3日 纽约
我的女朋友,梅娅:
我近来的沉默不过是不知所措与糊里糊涂的沉默。我多次处于不知所措与糊里糊涂状态中,坐在这座“谷地”里,以便与你交谈,责备你,但我却找不到要对你说的话。梅娅,我不知该对你说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给我留下说话的余地。因为我觉得你想切断那无形之手纺出并系在思想与思想、灵魂与灵魂之间的无形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