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博览群书与当代印象(第7/12页)

来说,以及对那个似乎很羞怯、只是为了自娱而偷偷写小说的老姑娘来说,也都同样适用。其实,他们两人生来就很自信,相信生活一定有某种意义。对事物,他们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对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他们了如指掌。他们两人虽然都从未直接说出自己在这方面的想法,但他们的作品却是以此为准的。我们不妨对自己说:只要有自信心,其他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最近出版的《沃特森一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要你自己绝对地、无条件地坚信,一个好姑娘会出于天性去尽力安抚一个在舞会上受冷落的小伙子,那么你不仅能使一百年后的人也同样相信这是真的,而且还能使他们将此视为真正的文学。只有具有这样的自信心,你才能从事写作。你必须相信,你的印象也就是别人的印象,你才能摆脱个人束缚,而当你摆脱了个人束缚之后,你就能像司各特那样,以丰富的想象力和惊人的活力自由自在地探索神奇的大千世界。或者,像简·奥斯汀那样,充分把握住写作的关键——那神秘的第一步。简·奥斯汀虽然只拥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人生经验,但她却对此确信不疑,坚信这样的经验只要经过筛选,定会超越个人而具有普遍意义,倘若再经过她的分析,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加以完整的表述,那就是文学。

由此看来,我们的同时代作家之所以不能使我们满意,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自信心。他们中最自信的人,也只敢向我们诉说自己实际经历过的事情。他们没有能力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因为他们老是担心别人会有什么看法。他们没有能力虚构故事,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虚构的故事会被人相信。总之,他们没有能力提升自己的经验。他们只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认为只有自己感觉到的东西才算可靠;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理智,认为理智提供的信息总是晦涩难懂的。这样一来,他们实际上丢弃了干他们那一行所需的最精致、最有力的武器。虽然有整座英语文学宝库在他们背后,他们却只知道捏着几枚不值钱的小铜板,战战兢兢地从这个人手里传到那个人手里,从这本书传到那本书。他们站在那个有利位置上本可以描绘出一幅幅不朽的宏伟图景,但他们却只是匆匆忙忙拿出笔记本,潦潦草草地勾画出几道闪烁不定的流光(就是这几道流光,他们也不知道究竟照亮的是什么),或者马马虎虎地记录下几个转眼即逝的场面(靠这几个场面,根本不可能构成完整的图景)。而就在这时,批评家开始说话了——他们似乎很公正。

他们说,假如情况确实如此的话,假如他们并不只是坐在餐桌旁聊聊天的话(很可能不是这样),那么要对当代文学作出评价确实是难而又难的,比评价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都要难得多。也就是说,即使他们的评价非常离谱,也是没有办法的。况且,按阿诺德的看法,批评家最好还是远离当代文学这片「燃烧着的土地」,太太平平地回顾回顾过去的文学就可以了。阿诺德曾写道:「当接触到那些几乎和我们同时代的诗歌如拜伦、雪莱和华兹华斯的作品时,我们就像踏上了一片燃烧着的土地;因为对那些诗歌的评价不仅涉及个人意见,往往还会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批评家提醒我们,阿诺德的这番话是在1880年说的。所以要当心——他们接着说——在你面前的是一条数英里长的绸带,你总不能只剪下一英寸、然后放到显微镜下看一看就算完事了吧?所以要耐心等待,要等事情慢慢理顺之后再说;而在此期间,最好还是稳稳重重地研读研读古典名著。再说,一个人的生命有限;现在拜伦去世已近一百年了,而我们至今还没有搞清楚,他是否真的和他的姐姐结过婚?总之一句话(如果非要有什么结论的话,那就是:别人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你就该走了。):当代作家干脆放弃写出杰作的希望,倒不失为是一种明智的做法。因为他们现在所写的诗歌、剧本、传记和小说,其实都算不上真正的创作,只不过是一些练习而已;不过,时间会像一个老练的助教那样对待他们所做的这些练习。它会把其中错误的地方或者不清楚的地方统统指出来·』它可能会撕掉几页,但决不会把它们全扔进字纸篓;它会把它们保存好的,因为它们对以后入学的学生还是有用处的。未来的杰作,很可能就出自现在的练习。确实,就如批评家所说,文学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可谓饱经沧桑,眼前的这点风浪虽然会使小船上下颠簸,但只有无知、怯懦的人才会大惊小怪。就算真遇到一场狂风暴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在大海的深处,海流依然一如既往地、平静而缓慢地流动着。

尽管如此,有些批评家仍以评价当代文学为己任。他们的工作是困难的、危险的,而且往往是非常枯燥的——这一点我们当然承认,但我们总希望他们能多给人以真诚的鼓励,少发一点花环与桂冠,因为这些东西很容易褪色、破损,用不了多久就会使戴着它们的人显得滑稽可笑了。我们希望这些批评家对当代文学少一点个人意气,多一点公正、宽容的态度,希望他们把当代作家看作是一群正在建造一幢大楼的工人——这幢大楼是由许多工人合力建造的,即使有个别工人特别卖力,至多也只能做个无名英雄。我们还希望,当我们有糖有黄油、能坐下来沏杯茶高高兴兴地聊聊天、谈谈当今文坛趣事时,这些批评家能暂时收起那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譬如「拜伦是否真的和他姐姐结过婚」之类的东西——最好他们还能离开我们一会儿,而且在出去的时候能帮我们把门关好。而在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我们就拉住他们的衣领吩咐他们,要他们在离开我们的这段时间里好好想一想那位面容憔悴的海丝特·斯坦厄普夫人——她坚信耶稣基督一定会再次降临人间,所以她不仅在自己的马厩里总是养着一匹将来可供耶稣基督骑坐的大白马,而且她还天天遥望着远方的群山,焦躁不安地、满怀信心地等待着救世主的出现——我们希望他们能像海丝特·斯坦厄普夫人一样,在牢记过去的同时憧憬着未来,为期待文学杰作的再次出现,而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

当代美国小说漫谈

领略外国文学,就像到国外去旅游,当地人司空见惯的东西,我们见了会大惊小怪;当地人说的母语,我们虽当作外语学过,还自以为很精通,但一听当地人说,我们仍然会莫名其妙;最糟糕的是,由于我们一心想了解所谓的民族特点,于是便拼命寻找和我们自己不一样的东西,而且不管找到什么,只要是和我们自己不一样的,便马上认定:这就是真正的法国精神或者美国精神;于是就有人著书立说,对它们大加论述,甚至大加推崇。殊不知,我们这种轻率、鲁莽的做法,很可能只会使法国人或者美国人觉得可笑,甚至觉得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