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三个人(第4/6页)
“其中一件事情便是到海滨胜地度假。他喜欢游乐设施、咸味食物、吉卜赛人、算命师、猜体重人和潜水女孩。而且,我们两个都热爱大海。一天,我们坐在沙滩上,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我们的脚,他向我求了婚。
“我欣喜若狂。我答应了他,我们听到海水里传来孩子们嬉戏的声音。埃米尔又突发狂想,他发誓不久就会专门为我建一座度假园,以纪念这幸福的时刻——让青春不朽。”
老妇人微笑起来。“埃米尔履行了他的诺言。几年之后,一家铁路公司正在想办法提高周末火车的乘坐率,埃米尔同他们达成了交易。你知道,大多数游乐场都是这样建起来的。”
爱迪点点头。他知道。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们以为游乐场是神话中的小精灵用糖果棍建成的。事实上,游乐场不过是铁路公司的一个生意机会,通常建在铁路线的最后一站,好让人们在周末乘火车。你知道我在哪里工作吗?爱迪过去常说。就在铁路线的尽头。我就在那儿工作。
“埃米尔,”老妇人继续说道,“用他已经拥有的钢材和木头,建造了一个最奇妙的地方,一个巨型码头。然后,那些神奇的娱乐设施出现了——赛车、游乐车、游船和迷你小火车。一部旋转木马是从法国进口的,一座‘阜氏巨型摩天轮’来自德国的一个国际展览会。还有塔楼、尖顶楼以及成千上万盏白炽灯,一到晚上,灯火辉煌,你甚至可以从海面的船甲板上看到这里。
“埃米尔雇用了数百名工人——市政工人、狂欢节工人和外国工人。他引进了动物、杂技团和小丑。公园入口处是最后建成的,非常壮观。大家都这么说。竣工之后,他用布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带到那里。当他把蒙布拿掉时,我看到了这一切。”
老妇人从爱迪身边移开一步。她古怪地望着爱迪,好像有些失望。
“那个入口处?”她说。“你不记得了吗?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用那个名字吗?你工作过的地方?你父亲工作过的地方?”
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触一下前胸,然后,膝盖微微一躬,好像要正式做自我介绍一样。
“我,”她说,“叫鲁比[2]。”
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他今天三十三岁。他突然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他浓密的黑发浸透了汗水。他在黑暗中猛眨着眼睛,拼命地注视自己的胳膊,手背上的关节,或者任何东西,他要知道他就在这里,在面包店楼上的公寓里,而不是在战场上,在那个村子里,在那场大火中。那个梦。它什么时候能停止呢?
快到凌晨四点钟了。没必要再睡回笼觉了。他等着呼吸平息下来,然后,慢慢地翻身下床,尽量不去惊动他的妻子。出于习惯,他把右腿先放到地上,习惯性地企图避免左腿无法避免的僵硬。每天早晨起来都是这样。一脚着地,一脚蹒跚。
在浴室里,爱迪看了看布满血丝的眼睛,往脸上泼了些水。永远是同样的梦:在菲律宾最后的那个晚上,爱迪茫然地在烈火中穿行。村子里的竹棚已经是一片火海,一个尖锐的叫声不断地传来。一个无形的东西撞到爱迪腿上,他用手去拍,没有拍到,他又拍了一下,又没拍到。大火愈烧愈烈,像马达一样狂吼着,然后,史密迪出现了,呼唤着爱迪的名字,大叫着,“快走!快走!”爱迪想说话,但是,他嘴巴刚一张开,那个尖锐的叫声便从他的喉咙里传了出来。然后,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腿,把他拖进泥泞的土地里。
然后,他醒来了。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永远如此。最糟糕的不是失眠。最糟糕的是那个梦留给他的一片黑暗,那黑暗就像一张灰色的薄膜笼罩住他的日子。那些幸福的时刻也被黑暗包裹得紧紧的,仿佛在一块坚硬的冰上戳出的洞洞。
爱迪悄悄地穿上衣服,走下楼梯。出租车停在拐角处,那是它通常停的位置,爱迪将汽车挡风玻璃上的水汽抹掉。他从来没跟玛格丽特提起过那种黑暗。她总是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怎么了?”他会说:“没事,就是累了。”然后,不再多言。当她应该使他感到幸福的时候,他如何向她解释这种悲哀?事实上,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他只知道,有个东西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终于,他开始自暴自弃,他放弃了修工程学的念头,他放弃了出外旅行的念头。他得过且过,就这样混下去了。
这天晚上,爱迪收工回来,把车泊在角落里。他缓缓地走上楼梯。他听到家里传出音乐声,那首熟悉的歌曲。
“你让我爱上你
我没想这样,
我没想这样……”
他打开门,看到桌子上有一只蛋糕和一个扎着丝带的白色小袋子。
“亲爱的,”玛格丽特从卧室里喊道。“是你吗?”
他拿起白色的小袋子。太妃糖。码头上来的。
“祝你生日快乐……”玛格丽特走出来,用她甜蜜温柔的嗓音唱着。她看上去好漂亮,穿着爱迪喜欢的印花连衣裙,头发和嘴唇都精心修饰过。爱迪感到他需要吸口气,好像他不配享受这美好的时刻。他同内心的黑暗搏斗着,“别老缠着我,”他对它说。“让我真正地享受这一刻吧。”
玛格丽特唱完歌,吻了吻他的嘴唇。
“想跟我抢太妃糖吃吗?”她耳语道。
他又凑上前去吻她。有人敲门。
“爱迪!你在家吗?爱迪?”
是面包师内敦森先生,他住在一楼面包店后面。他有一部电话。爱迪打开门,内敦森先生穿着一件睡袍站在门口。他看上去有些忧虑。
“爱迪,”他说。“你下来一趟。有你的电话。好像你父亲出事了。”
“我叫鲁比。”
爱迪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看上去很熟悉。他看过她的一张照片,在修理车间后面的某个地方,在早年公园业主留下的一堆旧手册和公文纸里。
“那个旧的入口处……”爱迪说。
她满意地点点头。“红宝石码头”最初的入口处是一座里程碑似的建筑,巨大的弓形结构架在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法国神殿上,还有刻着凹槽的柱子和一个圆屋顶。游客就在圆屋顶下面进进出出,而屋顶下方有一张漂亮女人的画像。就是这个女人。鲁比。
“但是,那东西很久以前就给毁了,”爱迪说道。“有一场大……”
他顿住了。
“大火,”老妇人说道。“是的,一场很大的火。”她脸沉下来,两眼透过镜片朝下望着,好像在读一本搁在膝头的书。
“那是美国独立纪念日,七月四日,一个节假日。埃米尔热爱节假日。‘对生意好,’他会说。如果独立纪念日搞得好的话,整个夏天可能都会很好。所以,埃米尔安排了烟花。他请来了一个游行乐队。他甚至为了那个周末额外雇用了一些工人,大部分是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