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四章(第2/5页)

“等等,”里希提叫住了她,“尼牙孜还没有缴纳屠宰税,好吧,让我们的女儿通知税务局一声。”

尼牙孜愤愤然站了起来,碰响了桌子和板凳,谁也不看地说:“好吧,咱们走着瞧!”不知是由于气愤还是心疼那个税款,他面色苍白,浑身抖个不住,像打摆子发作。

“先别走,”里希提用手势止住了他,“尼扎洪请您好好想想,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人呢?牛的事情您在耍花招,是吗?你们一家八口,如果在旧社会,你们会冻死、饿死。您本来应该热爱社会主义,做一个好社员……”

书记的话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尼牙孜不等里希提说完,回身走了,他的臃肿、愚蠢而固执的后背一颤一颤。

伊力哈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我简直不懂,他不是地主、富农,却干着地主富农想干而不敢干的事。他受着社会主义的恩,实际上却仇恨着社会主义。他的心思放在和社会主义和集体作对上,除了捣乱还是捣蛋。哪怕他用心思多养几只白绵羊或者多种点大蒜卖钱,也总算是可以理解的……”伊力哈穆有许多话要说,想和里希提好好谈一谈,但是,他看到了书记的憔悴的面容,他中断了自己的话,转身说:

“书记,您回家休息吧。”

“嗯。”里希提答应着,却没有动弹。他今天说话太多了,胸部像堆满了棉花,咳也咳不出,喘也喘不痛快。伊力哈穆不知道给书记做点什么才好,他说:

“我给您倒一杯热茶来吧。”

里希提的脸上显出了感激的笑容,他摆摆手,小声问:“您说,尼牙孜为什么又来闹腾?”

“他闻到了一种什么气味吧?”

“什么气味呢?”

“阿西穆哥也提出来,不让伊明江当保管了。说是搞起社教来,当干部的都要挨整。还说什么是大队长告诉他的,绥定的一个会计,因为害怕批斗,已经吓得上了吊了。”

里希提点点头:“其他队也有类似的情况,关于当前的运动存在着各式各样的说法,其中也包括挨整和上吊……”

“看来有人在造谣破坏,可恨!”

“有人在造谣。”里希提重复着,现出了沉思的表情,眼角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又轻声说:“但也有些方面,不见得完全是造谣。”

“您说什么?”伊力哈穆茫然了,“不完全是造谣,这么说有些是真的事?为什么?”

里希提边思索着边说:“斗争是复杂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怎么个搞法,我们其实也说不清楚。斗争斗争,肯定会有一场斗争。不斗争会腐化,会变修,一斗争又会搞得紧张,弄不好会乱斗。运动当中会出现一些复杂的情况。我们应该经受得起锻炼。”

伊力哈穆没有听清书记的具体所指。但是他知道“复杂”“锻炼”这些字眼的分量,他态度庄严地倾听着。

里希提抬头看了看挂在办公室正墙上的毛主席像,一道光辉焕发了他的病容,他深情地说:

“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说起来是多么简单啊?这其实又是多么不简单!我们能做到的吧?不论在任何时候。”

“嗯。”伊力哈穆答应着,他的内心在翻腾,“您休息去吧。”

“对,好。这个……”里希提略略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对大队长,又有些什么意见,看法吗?”

“大队长吗?”伊力哈穆反问道,他说,“事情越来越清楚了……”他毫不含糊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远的不提,就从六二年他从乌鲁木齐回来所看到的库图库扎尔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究竟是为谁效劳,对谁有利呢?他信任谁,他靠近谁,他疏远谁,反对谁,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赞成什么,做什么,阻碍什么,不做什么,不也是清楚的吗?他怎样对待革命事业,怎样对待同志,怎样过日子,有一点共产党的味道吗?有一些隐蔽的事情,有一些暧昧的情况,乌尔汗时而说六二年四月三十日晚上把伊萨木冬叫出去的是库图库扎尔,追得急了又说记不清。廖尼卡最后也告诉了伊力哈穆,据他所知,苏侨协会的木拉托夫在六二年四月曾经到库图库扎尔家去过,和库图库扎尔可能不止一次地谈过话。这些情况,他早已汇报给大队与公社党组织了。赵书记曾经与库图库扎尔谈话,启发他谈一谈六二年的情况,库图库扎尔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问题,不留任何余地。没有办法再谈下去了。乌尔汗和廖尼卡提供的情况由于缺乏旁证而达不到法律上的权威性。在包廷贵的身份最终暴露之后,领导上也曾经试着做些工作,启发他和库图库扎尔谈谈他们的特别亲密的关系。谁也不谈。库图库扎尔这只鸭子自以为得计,似乎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水珠就不算水禽。但是人民不是傻子。起码可以肯定,库图库扎尔公开地干着有利于修正主义,有利于敌人、坏人,而不利于党的事情。尽管还弄不十分清楚他的这些做法的背后动机。绝对不沾水的鸭子是没有的,不管你的多脂的羽毛上抹了多少油,除非你别下水。绝对不露形迹的事情也是没有的,现象总反映一些本质,哪怕是曲折的或歪曲的反映。库图库扎尔的问题是大队问题的症结所在。这是他日益明确的结论。但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几个大队干部的力量所能够达得到的。

“我把希望寄托在社教工作队上,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四清,四清的东风一吹,这些伪装的面具纱幕,就可以揭开了。”伊力哈穆说。

“是这样,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但只是在六二年暴露得最为充分。社教工作队到来以后,我们要积极主动地去介绍情况,提出这个问题。”里希提说。“麦素木,麦素木最近表现怎么样?”他又问。

“前一段,没有发现什么新的重大问题。只是让人觉得虚伪,他一见人就当面奉承。会上发言那么进步,好像在背社论……可今年春天他打院墙的时候,把墙基挖到人家新生活大队的地里。最近,他似乎活跃了起来,据社员反映,他两次去尼牙孜家,过去,他们从来没有来往过。他还去了亚森家,还有人说,他请泰外库去喝酒……”

“是的,前天我去加工厂,那里有不少人科长长科长短地围着麦素木说话,我一去,都不言语了。”里希提沉吟了一下,又问,“你觉得大队长和麦素木的关系怎么样?”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出什么来,不是说麦素木刚安置下来的时候提着两块茯茶去给大队长送礼,大队长没有收而且狠狠地把他教训了一顿吗?”

“是的,这件事到处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