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四章(第3/5页)
“可是社员们议论,麦素木当加工厂的出纳,完全是大队长的力量。而且麦素木盖房,也是靠大队长的帮助。至于大队长家里,终于挂上了丝壁毯,去年指望的是包廷贵,但是这个丝壁毯没能到手,今年呢,据说是古海丽巴侬送去的……”
“是吗?”里希提解了疑惑,满意地说,“你掌握情况还算及时和细致。”
伊力哈穆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谈得上什么及时细致呢?一个村里的人,谁能瞒得过谁的眼睛?只要不是像蒙老瞎似的蒙上自己的眼睛,不是像有些人下河游泳时那样堵上自己的耳朵,和人民群众在一起,许多情况你不想听也得听啊!每个人都长着耳朵口舌,每个人都长着头脑,每个人都在掌握着、分析着、交流着情况。其实,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譬如说,泰外库的情绪……
看着里希提许久没有说话,伊力哈穆坚决地站了起来。“走吧,您回去休息,我布置欢迎的事去了。”
伊力哈穆和里希提一同走了出来。分手后他还没走两步,听见了剧烈的咳嗽声和一声痛苦的呻吟。伊力哈穆回过头,只见里希提抓住一棵树,弯着腰,啐吐着,伊力哈穆奔了过去,一看,不禁叫了一声:
“书记您……”
里希提严厉地止住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咋呼什么?气管微血管的事情。”
“我送您去医院。”伊力哈穆手忙脚乱地搀扶着书记,“本来,下雪那天您不该去渠上挖土……”
“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我自己会照料自己的。”里希提坚决地用瘦骨嶙峋的手掌推开了伊力哈穆,伸直了腰,挺起胸,抬起了头,沉重而结实地迈动脚步,去了。
这天下午,库图库扎尔从大队部抽身出来,一方面暗暗为尼牙孜的纠缠和挑战而高兴……看到别人吵架、闹纠纷他就痛快,这已经成了从小造就的秉性了。一方面又为他事先不知道消息而不满。他思考所谓病牛事件的来龙去脉,相信没有人充当参谋尼牙孜不敢也不会旧账重提。他判定,这里头肯定有麦素木的牵线。麦素木,当然是他的一个潜在的盟友。麦素木的经验、理论、文化和社会关系,对于他都是有用的。但是,麦素木的半拉子哈吉的名声不好。从去年县委书记赛里木在这里时的那一封匿名信看来,麦素木不但要在这里站住脚跟,不仅可能插手某些事情,而且企图占据比他更高、更重要的地位,甚至想向他挥舞指挥棒。简直是胆大妄为!对于这,库图库扎尔早有估算,他当头一棒,当麦素木给他送来两块砖茶的时候,他板起面孔义正词严地把麦素木教训了一通,而且宣扬得任人皆知。事后麦素木查明了情况,改进了方式,派古海丽巴侬原封把两块砖茶又加上两米绸子悄悄地送到了大队长家里。帕夏汗愉快地接受了,笑容停留在大队长夫人的脸上长达数小时之久。
当然,库图库扎尔对这一馈赠是“不知晓”的,只是当大队加工厂的职位腾出缺来的时候,库图库扎尔千方百计地为麦素木谋到了这个工作。甚至在确定这一任命的时候库图库扎尔还一再提到退回砖茶的事儿,证明他的强硬的原则性,退回砖茶时不讲面子,任命出纳也只管原则。同样,对此麦素木也是“不知道”的,他出任出纳只是为了服从组织的分配。紧接着古海丽巴侬又送去了一套细瓷茶碗,大、中、小三个号每样四个——毕竟是科长夫人,瞧这气度!而大队长又批了一部分“报废”的木料“处理”给麦素木去盖房。
从那次送茶碰壁以后,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打交道的时候,库图库扎尔摆着领导别人、教育别人的架子。麦素木打着积极进步、勤恳谨慎的幌子。逐渐地,这引起了库图库扎尔的厌恶。就好像他年轻的时候听到其他市井小贩的天花乱坠的叫卖便极其反感一样。一辈子用假话骗旁人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旁人用假话骗自己。够了,这种做作、虚伪和不自然的关系。他早已经在等待机会,他要狠狠地撕掉麦素木的假面,要让他在自己面前丢丑、发抖、哭泣,要让他交底并且完完全全依赖他库图库扎尔的保护和恩惠,服服帖帖地听他的使唤。使他麦素木任何时候都不能呲毛,更不敢反叛——因为他随时啐一口唾沫就能将他的被保护人淹没。
库图库扎尔先到胶轮车修理部、油坊、木工房和铁工场转了一转,然后,走到了潮湿阴暗的出纳办公室的门口,一推门,里面还扣着,他冷笑了一下,轻轻一敲。
麦素木听到了敲门声,他没有理。他把大账本和算盘摆在案头,动也不动,却正在一个小小的本子上记录着,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砰、砰,敲门声变成了拳击声,他收起小本,摆好大账本,才去开门。一看是库图库扎尔,脸上厌烦的表情立刻换成了讨好的笑意。
“大队长,原来是您!您好!”
库图库扎尔用有气无力的握手回答了他的问好,不等请,老实不客气地走进室内,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责问说:
“我在你的门前等了好几分钟,老百姓大概更进不来了吧?”
“请别生气。年终结账,老是被人打搅,没办法,我只好扣上了门。”麦素木恭顺地在一旁垂手而立。
库图库扎尔从鼻子哼了一声,指画着吩咐道:
“明天,四清工作队就要进点了。你今天晚上加加班,写一些欢迎标语,贴在加工厂内外,听见了吗?”
“是的。都写哪些内容呢?”
“写哪些内容你还不知道吗?科长!” 库图库扎尔的话里分明带着讥讽。
“我听大队长的。”麦素木并不示弱。
“那也不一定吧?” 库图库扎尔从口袋里拿出了装那斯的小葫芦,玩弄着,欣赏着。突然他咚的一声把葫芦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敲,紧盯着麦素木问:“尼牙孜的事情是怎么搞的?他跑到大队闹了一通。”
“什么事?不知道。”麦素木若无其事。
“岂有此理!”库图库扎尔怒冲冲地哼了一声,“难道脖子上架着的不是头颅而是葫芦吗?怎么能现在就去纠缠,我看,一定有人当了尼牙孜的后台。”
麦素木现在明白了大队长的来意,他早已等待着这一天。他正准备去找大队长呢。进行一次小小的较量,眼看这个在他面前道貌岸然不可一世的家伙就要匍匐在他的脚下,变成他掌握中的一名小卒子了……这将是多么有趣!
麦素木听了库图库扎尔的带刺儿话,置若罔闻地找出抹布,一边擦着桌子腿,一边闲扯似的说道:
“刚才,我从达吾提的铁匠炉旁回来,好几个老汉在那里,他们正在议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