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11/15页)
杜小棣夺下他手中的酒瓶,“哦,天哪,你怎么啦,至于这么折磨自己吗?玛蒂!”
“这你还不清楚嘛!我恨他,是他为了救自己,把你奉送给那位官员的。”
也许这是外国人的性格,翻脸不认人,不怎么太念旧情。杜小棣却倒不激动,也无气忿,好坏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何况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已经撇下情人嫁了朱之正,还算什么旧账,反而一劲地为巩杰说好话。“人在难处,他也是不得已。谁也不乐意去坐牢的吗!”
玛蒂发现这个女人很无聊,不愿和她谈下去。“我可怜你,但不尊敬你!”
十三
到底是春夏之交的季节,曲大娘家的果园里,花事已经过了。朝阳的那一面,已经坠挂上了纽扣大小的果,只有朝阴的那一面,还点缀着一些未谢的花。淡淡的,甜甜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地弥漫着。
“走,走,看花去!”杜小棣招呼朱之正。
“来晚了,小棣,前半月,电视台来我们家果园拍开花的片子的。”张罗烧水做饭的曲大娘说。“到底给我留下一台彩电!”
“能收看得着中央台和北京台吗?”朱之正也是随便问问。
“可清楚啦,那帮小伙子在房顶上给我树了个天线,好高好高,真不知怎么谢他们。”
杜小棣有时不那么心细,大大咧咧,脱口而出,全不管别人听了以后什么滋味。“没关系,大娘,他们都是巩杰的哥儿们,你不用往心里去的。”
“电视的钱呢?他们死活不收,小棣啊,你说怎么办?好几千块哪!”
“大娘,你就甭管啦!那是巩杰早答应下的事,他说过要给您弄一台,而且还能收看得上的嘛,您客气啥?”她对朱之正说:“可能是山势的缘故,这一带电视接受成问题。”
朱之正嗯嗯着。
曲大娘是那种见过世面的明白人,一看杜小棣带来这个上岁数的先生,听到电视的事后,脸上挂了一点不自在的神气,心里就十分明细了。所以,她再不提巩杰,虽然,她挺惦记那个坐牢的长着胡子,看起来怪怪地,心地却不坏的年轻人。这时,喝了两口山泉水砌的茶,抓了一大把瓜子,杜小棣拖着她丈夫看花去了。望着这一对夫妻的背影,曲大娘为巩杰那个不走运的小伙子,感到不平。栽了跟头,坐了牢,亲老子也踢一脚,连媳妇也跑了。
很难说眼前这对夫妻不般配,但若是给站在树下那个漂亮媳妇拍照的,是巩杰的话,那不是更般配么?那小两口多恩爱啊,搂搂抱抱,亲亲热热,恨不能如胶似漆地粘在一块。杜小棣那张花下的笑脸,和不停变换着娇美姿势,使曲大娘想起那段歌舞团来体验生活的日子,她不也曾这样让巩杰照相的吗?女人哪,真行,说忘,就全忘了,把小伙子扔到九霄云外了。要我,曲大娘想,怎么也不会把后头的男人,带到前头那个男人呆过的地方来呢?避还避不及呢!老太太也弄不懂,是如今女孩子不在乎呢?还是这个姑娘缺心眼呢?
“哟!”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因为看到杜小棣拉着那位先生,朝山坡跑去。那个盖在山上的看果子的窝棚,可是当年巩杰和杜小棣躲开别的下乡的歌舞团员,常去幽会的地方,而知道这隐秘的,只有大娘,因为窝棚钥匙藏在什么地方,是她悄悄告诉这对恋爱中的年轻人的。
“这姑娘昏头了么?去那儿干吗?”
但,没走多远,杜小棣站住了,陡地回过身来,傻傻地盯看着她的丈夫,好象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有说有笑的了。然后就回来了,然后就听她问她的丈夫:“你为什么?你这样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小棣,我早许诺过的。”
曲大娘一看两人热辣辣地,站起来要走。
朱之正说:“大娘,你不必见外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避着你的,虽说我头一回来,你还不熟,可小棣,还有巩杰,跟你都是很亲热的。难得你们家这么清静,正好大家有这么一块地方,能定下心来好好谈谈。”
“不,不,”杜小棣突然像是螯了一下,大声地嚷叫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曲大娘忙拉住激动不已的杜小棣。
“你--”她其实不是一个顶能厉害的女人,叫了两声,也就止住了,站在那里,眼眶里充盈着泪水,急切中找不到适当词句,只是问他:“干吗?干吗?”
“求求你,小棣,我没有别的意思,绝对不是寒碜你,更不是存心恶心你,你不会不记得那年在旋转餐厅,我怎么说过的?即或将来有一天,你要回到巩杰身边,我也不会跳楼的。”朱之正努力使语气轻松些,他确实不想伤害她,“躲,是个办法吗?既然巩杰出狱了,既然他忘不掉你,既然他不甘心失去你,我且不管你如今是铁定了心不变跟我过,还是回心转意随他去,反正,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逃避一时可以,可在一个城市里,一个部门里,还是一个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接触是无法回避的,答复总得要有的。你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她从来不曾嫌过朱之正,这几年,她听惯了他的话,她不能说他的这番话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心里不快活,不满意,就是恼火她成了两个男人交易中的一个筹码,招呼不打一个,也不问一声,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就把她推到牌桌上,谁赢归谁。“即使我再幼稚浅薄,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独立人格嘛!……”她急得眼泪汪汪,就是因为她表达不出这样一个起码的概念。
那个圣诞节,那个旋转餐厅,她当然不会忘记。
就在那里,她有了一个她不否认的丈夫,正是在那样一个豪华的场合,她第一次被当作朱之正的夫人,介绍给他女儿和女婿所代表的那个银行里的洋人和中国方面的朋友,踏进了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商务圈子。
开始,窗外是灰蓝的天和浮动的云,她仿佛是在幸福的天堂里飞飘着的,即或是那鳞次栉比的屋顶,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掠过她的眼帘,那也是离她很远很远的。何况天色在渐渐地暗下去,枞树上红红绿绿的色灯渐渐地亮起来,这是她过的一个最地道的圣诞夜。以前,她和巩杰,和歌舞团的年轻人,也欢度圣诞来一点洋情调的,但那是很中国味道的了。她认识的外国人中,最熟的莫过于那个玛蒂了,而玛蒂除了面孔,皮肤和身材外,是一个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的洋人。
所以她喜欢旋转餐厅里那种百分之百的欧洲风味的圣诞气氛,她也发现自己如鱼得水地能够适应这种生活,鸡尾酒啊,烧烤啊,火鸡和鹅啊,圣诞老人的礼物啊,以及圣诞夜的弥撒音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