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四中(第7/7页)

僵持几分钟,如同世纪般漫长。我们后退一步,在对骂中走开。撤退速度要把握好,太快太慢都不行。走出小巷,来到长安街上。秋风乍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原则》总共办了三期,无疾而终,几乎没在世上留下什么痕迹,除了在我们心中——我们一夜之间长大了,敢于挑战任何权威。而在刚刚拉开序幕的“上山下乡运动”的浪潮中,所有原则必须修正、变更或延伸。

十五

一九六八年冬,我们一行十余人,包括田佣老师,到河北安新县白洋淀地区进行“教育革命考察”。这有点儿不可思议,在席卷全国的“上山下乡运动”中,我们就是教育革命的对象。这旅行多少带有那时代的疯狂印记。

我们正赶上武斗高潮,由省军区和三十八军分别支持的两派打得天昏地暗,战火波及白洋淀——那是抗日根据地,农民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

刚住进县委招待所,就接到讣告及追悼会通知。在县城攻防战中,控制县城的一方七人阵亡。在人家地界别无选择,我们除了献花圈,还把鲁迅的诗句“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抄成巨幅挽联,横挂在街上。高音喇叭播放着哀乐。我们走进停尸帐篷,向死者三鞠躬。那是我头一次目睹死人,有男有女,皮肤蜡黄,在阳光反衬下呈半透明状,让人想起皮影戏。更可怕的是那股恶臭,要尽力屏住呼吸。

作为来自北京的代表,自然成了“毛主席派来的亲人”,造反派头头和死者家属一再挽留我们作流水席上宾。婉言谢绝,我们回到县委招待所,一阵干呕,省了顿晚饭,在昏暗的灯下长吁短叹。

为安全起见,调查先从城关中学开始。那些农村孩子读书之刻苦是超人的:起早贪黑,伴着油灯熬夜,没有娱乐,居住伙食条件极差。他们的心愿就是进城读大学,彻底改变绑在土地上的命运。由于名额有限,要远远超过北京人的标准线才有被录取的可能。这让我们震惊,按这个标准,北京四中有一半考不上大学。这种社会的不公平,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烽烟再起,对方开始攻打县城。枪炮声不断,特别是晚上,子弹呼啸声让人难以入睡。县城随时都会失守,而县委招待所是主要的攻击目标之一。田佣老师腰扎草绳,蹿出招待所大门侦察火力。只见他猫腰躲避,继而匍匐前进。招待所看门的老头细听枪声后打哈欠说,敌人还很远着呢,不耽误睡觉。

龟缩在县委招待所十来天,除各种传闻,对外界一无所知。在背后军方的压力下,双方终于坐下来谈判。我们乘头一班去保定的长途汽车,逃出围城。

回北京不久赶上过春节。在同学聚会上,杯盘狼藉,醉后高歌痛哭。写旧体诗词成了时尚,互相唱和,一时多少离愁别绪!北京火车站成了我们最后的课堂,新的一课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