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餐桌上的闲谈(第11/13页)

“佩尔斯也不喜欢法伦吗?”

“嗯,这很难说。佩尔斯似乎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是一个古怪的女孩,感觉也相当迟钝。举个例子说吧,她也许看不惯法伦和她的威士忌酒,但那并不妨碍她借法伦的借书证。”

“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达格利什俯身过去把茶杯放在托盘上。他的声音平稳,似乎漫不经心。但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激动和预感在跳跃,这是一种对重要线索的直觉。它不只是一种预感,像以往一样,是一种必然。如果他幸运的话,在一个案子中会产生好几次这样的预感,要么就一次也没有。他不能指望它发生。他忌讳过于仔细地检查它的根须,因为他担心那会是一棵被逻辑轻易摧毁的植物。

“我想就在她进入大楼之前。那一定是在佩尔斯死前的那个星期。我想是星期四。无论如何,那时她们还没有搬进南丁格尔大楼。在大餐厅吃过晚饭之后,法伦和佩尔斯正一起出来,我和戈达尔恰好在她们后面。这时法伦转向佩尔斯说:‘这是我答应给你的借书证。我还是现在就给你吧,明天早上我们俩可能见不上面。你最好把读者证也带上,不然他们不会把书借给你。’佩尔斯咕哝着说了些什么,相当粗野地夺过了借书证,我想就是那么回事。怎么了?这不重要吗?”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要紧的。”达格利什说。

8

达格利什以一种堪称模范的耐心坐着熬完了接下来的15分钟。从他倾听着吉尔瑞护士长闲谈时的那份彬彬有礼,以及喝完了第三杯,也是最后一杯茶时的从容姿态,吉尔瑞护士长绝不会猜到他是怎样挨过每一分钟的。喝完了茶,他替她把托盘送到走廊尽头的护士长厨房,而她还在他后面跟着,发着愁,一面颤抖地轻声说着不用。达格利什说了一声“多谢”便离开了。

他立刻去了蜂窝似的学生宿舍,那里仍然放着佩尔斯护士在约翰·卡朋达医院几乎所有的个人物品。他花了一会儿工夫才从口袋里那一串沉重的钥匙中找到要找的那把。房间从她死后便上了锁,现在仍然锁着,他走进去打开灯。床上的东西已经移走了,整个房间非常整齐、干净,仿佛连它也被整理出来,准备安葬。窗帘已经放下,从外面看来和其他房间没有什么不同。窗户是打开的,但是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剂气味,仿佛有人用一种仪式性的净化方式力图抹去有关佩尔斯死亡的记忆。

他不必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佩尔斯特殊的生活碎片贫乏得令人可悲。他把她遗留下来的一切再理了一次,小心翼翼地翻动它们,仿佛布和皮的质感能够传递某些线索。他没多久就翻完了。自从他第一次检查后这里就没有什么变动。一口医院的衣橱,和法伦护士房里的一模一样,装下那几件羊毛连身裙绰绰有余。羊毛连身裙在颜色和式样上毫无新意,挂在装有衬垫的衣架上,在他的翻动下摇晃着,发出一种微弱的清洗液和卫生球的气味。小山羊皮做的厚冬大衣质地很好,但明显已经旧了。他再次在衣袋里摸索,里面有一块手帕,这在他第一次检查时就在了,还有一团散发酸味的、皱缩的白色棉花球,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走到抽屉柜前。这个柜子再一次显示出它提供的空间太过充裕。最上面的两个抽屉装的是内衣——结实而实用的棉衫和灯笼裤,无疑对于英国的冬天来说,它们是舒适而暖和的,但丝毫谈不上魅力或时尚。抽屉里垫了报纸做衬底。这些报纸曾经取出来过一次,他用手指在报纸底下摸了摸,除了那光秃秃的、未曾打磨的粗糙木质表面什么也没有摸到。剩下的三个抽屉里放着裙子、无袖套衫和羊毛衫;一只皮革的手提包,很精心地用薄纸包着;一双上好的鞋子装在网线袋中;一只绣花的手帕小香袋,卷在一打仔细叠好的手帕内;各种各样的头巾、围巾;三双一模一样的尼龙长袜,包装还未拆开。

他又转身来到床头柜前,它上方的墙上有一个小架子。柜子上有一盏床头灯,装在皮盒内的一只没电的小闹钟、一包面巾纸(一张弄皱了的面巾纸从开口处被拉出了一半)、一只空的玻璃水瓶,还有一本皮面装订的《圣经》和一只文具盒。达格利什打开《圣经》的扉页,再读了一次精心写在铜版纸上的题词:“赠给希瑟·佩尔斯,感谢她的加入和勤奋。圣马克主日学校。”勤奋,一个吓人的、过时的字眼,但是他感到那是一个让佩尔斯护士满意的字眼。

他打开文具盒,对于他想找的东西不抱什么希望。自从他第一次检查之后没有什么变动,里面仍是那封没有写完的给她祖母的信——干巴巴地详述了一星期中做了些什么,像一份病房记录一样毫无特色。一个四开本大小的信封,是在她死的那天寄给她的,显然有人把它打开过,但想不出该拿它怎么办,便扔在了文具盒里。还有一本插图装饰的小册子,出自萨福克郡的手工制作品,是寄给德国战争难民的赠品。

他把注意力转向书架上的藏书。之前他也曾看过,现在仍为她个人藏书之贫乏、阅读品位之无趣感到吃惊。一本针织书,是学校发的奖品。兰姆的《莎士比亚故事集》,达格利什不相信孩子们会去看它,从迹象看来佩尔斯也没动过它。有两本游记,《圣保罗游记》和《耶稣游记》。女孩在这两本书的扉页上都仔细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有一本很著名但版本已经过时了的护理工作教科书,写在扉页上的日期已经是四年前了。他猜佩尔斯是为了增进学业才买了它,结果却发现这本书还在劝人用蚂蟥放血和灌肠疗法这套已经过时了的手段。一册帕尔格雷夫的《英诗精华》,也是学校的赠品,但这次的赠送显然并不相宜,这一本书也看不出任何读过的迹象。最后就是三本平装小说,是一位流行女作家的作品,每一本上都印有广告语——“一本改编成电影的书”。还有一套极度多愁善感的虚构历险记,说的是一条走失的狗和猫横跨欧洲的故事,达格利什记得五年前它还是一本畅销书。书上题有:“致希瑟,带上我的爱。你的姑母伊迪。1946年圣诞。”关于这个可怜的女孩的情况,这些书可以提供的很有限,只是表明她的读物明显只局限在自己生活方面。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他没有再去看法伦护士的房间。负责犯罪现场的人员已经把里面翻遍了。连他自己都能描绘出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精确列出里面所有东西的明细表。不管借书证和读者证在哪里,他都确信它们不在这里。他不再耽搁,轻轻跑上宽阔的楼梯上楼去,他记得他把吉尔瑞护士长的茶盘送到杂物间去时注意到墙上有部电话,旁边挂着一张列有内线分机号的卡片。想了一会儿,他拨通了护士起居室的电话,是莫琳·伯特接的。是的,戈达尔护士还在这儿。达格利什几乎立刻听到了戈达尔的声音,他请她到佩尔斯的房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