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餐桌上的闲谈(第9/13页)

“当然,不管是怎样发生的,降临到那个可怜的女孩佩尔斯身上的事真是太恐怖了。全班人都那样站着,看着!我真是感到奇怪,这件事并没有完全打乱她们的工作,如今这些年轻人的心肠可够硬的。也不是她们不喜欢她。我就是不相信她们中会有人把那种腐蚀剂放到喂食里去。毕竟,她们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了,知道苯酚在那种浓度下直接进入胃里是会致命的。哦,天哪!她们上个学期还就毒药问题专门上过一课呢!所以那不可能是弄错了对象的恶作剧。”

“但这是大家的看法。”

“当然是这样,不是吗?没有人愿意相信佩尔斯死于谋杀。如果这个班还是一年级,我也许会相信是某个学生一时冲动偷换了喂食。她或许以为来沙尔水是一种催吐剂,想让佩尔斯把它全呕吐在综合护士协会视察员身上,这样就会使这场示范显得更活跃一些。这是一个古怪的玩笑,但一年级这帮粗野的年轻人做得出来。而三年级这些小家伙想必知道这种东西会对胃产生什么作用。”

“那么法伦护士的死呢?”

“啊,我想那应该是自杀。那可怜的女孩毕竟怀了孕。她一时间或许灰心到了极点,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她三年的学业白费了,又无家可归。可怜的法伦!我认为她并不属于那种会自杀的类型,但也许是一时冲动。大家纷纷指责斯耐林大夫,他负责学生的健康问题,不该让法伦流感刚好就返回大楼。她不喜欢休病假,住在病房里和在病房工作是两回事。最近也是一年之中最不该让人去休假的时期。她就算休假也还是待在学校,没地方可去。得了流感之后,她也没办法帮上忙,这也许就使她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这种流行病有某些相当险恶的副作用。她要是有人可以袒露心事就好了。只要她开口,一屋子的人都会乐意帮她。可是她就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想想都可怕。来吧,让我再给你倒一杯。尝块松饼吧,它们是自家做的,我那出嫁了的姐姐时不时地给我送些过来。”

达格利什从她递过来的饼干筒里拿了一块松饼,说起有人认为法伦护士的自杀除了怀孕之外,也许另有原因。可能是她把腐蚀剂放到那天的牛奶里去的。在那特定的时间点一定有人在南丁格尔大楼看见她了。

他狡猾地提出了这个看法,等待她的反应。当然,这个看法她并不陌生,南丁格尔大楼里的每一个人必定都想到了。只是她的头脑过于简单,对于一个资深侦探居然把他的案子坦诚地拿出来和她讨论,她竟然没有感到奇怪,居然愚蠢到没有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绝不是法伦!那是一个愚蠢的鬼把戏,而法伦绝不是一个傻瓜。我告诉你,任何一个三年级的学生都知道那种东西是致命的。如果你认为法伦想杀害佩尔斯,她为什么要那样干?我得说她是那种最不会事后悔恨的人。如果法伦打算杀人,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事后悔恨上,更不用说怀着悔恨自杀了。不,法伦的死可以让人理解。她有流感后的抑郁症,会认为自己解决不了孩子的问题。”

“由此看来你认为她们两人都死于自杀?”

“嗯,我对佩尔斯是否是自杀还不太确定。谁要是选择以那种痛苦的方式死去,一定是神经错乱了,佩尔斯在我看来是个心智十分健全的人。但那只是一种可能的解释,不是吗?我认为不管你在这里待多久,都不可能证明有其他的说法。”

他想从她的声音里探测出一种隐藏的自鸣得意,便出其不意地瞧了她一眼。但是那张瘦脸上除了通常那种模糊的不满神色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正在吃松饼,用她那尖利、洁白的牙齿咀嚼着。他能听见牙齿锉磨饼干的声音。她说:“如果一种解释都行不通的话,不确定的那个说法就必定是真的。切斯特顿【6】说过类似的话,不是吗?或者说这话的另有其人。无论如何,护士们不会互相残杀。”

“有一个威丁汉姆护士。”达格利什说。

“她是谁?”

“一个不讨人喜欢、让人不愉快的女人,她给她的一个病人,一个叫巴哥利小姐的人下了吗啡。巴哥利小姐听了别人不怀好意的劝告,将她的钱和财产留给了威丁汉姆护士,以换得在私人疗养院里进行终身治疗。她做了一桩蚀本生意。威丁汉姆小姐则被处以绞刑。”

吉尔瑞护士长故作厌恶地发出一阵战栗。

“瞧瞧!和你打交道的都是些多么可怕的人呀!不管怎么说,她绝不可能是一个合格的护士。别告诉我威丁汉姆是综合护士协会的注册护士。”

“亏你想得出,我相信她不是的。我也没和她打过交道,这件事发生在1935年。”

“哦,你又来了。”吉尔瑞护士长说,仿佛在证明自己的正确。

她探过身去为他倒第二杯茶,然后在靠垫上扭动着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一些,随后便斜靠在他坐的椅子的扶手上,这样她的头发就擦着他的膝盖了。达格利什发现自己带着几分兴致,观察起了她的头发,她的发缝两边各有一缕细细的深色头发,而发缝处染过的头发已经开始褪色。从上面看去,她那由于透视而变短的脸显得更老一些,鼻子也更尖一些。他看见了眼睫毛下有潜藏着的眼袋,还有几根断断续续的血管高高地爬在颧骨上,那紫红色的线条被妆容弄得半隐半现。她已不再年轻,这点他知道。关于吉尔瑞护士长的情况,达格利什从她的个人档案里了解了很多。她干过各种各样的办公室工作,做得不成功,又没挣到多少钱,之后便去了伦敦东部的一家医院接受培训。她的护士生涯曾经出现过波折,她的证明和介绍文件很可疑。她的智慧是否足以支持她充当一个培训学生的临床指导教师这点令人怀疑。有人说她并没有强烈的教学愿望,只是希望有一份比当病房护士长更容易一些的工作。他知道她正遭遇绝经期的诸多麻烦。他比她所知道的更了解她,超过了她认为他人有权知道的范围。但是他还不知道她是否是一个杀手。他就这样私下里想了一会儿心事,几乎没有听见她接着说:“这真是奇怪,你竟是一位诗人。法伦房间里有你最近的一部诗集,不是吗?罗尔芙告诉我的。将写诗和当警察协调起来是不是很难?”

“我从来没想过诗歌和警察工作有什么必要以那种常见的方式协调起来。”

她害羞地笑了:“你完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毕竟这有点不同寻常。人们绝不会想到警察会是个诗人。”

他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他不准备讨论这个话题,说道:“警察和做任何其他工作的人一样,也都是人。不管怎样说,你们三位护士长就没有多少共同的地方,不是吗?你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的个性真是太不同了。我就无法想象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招待我吃鳀鱼味的烤饼和家制的松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