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12/13页)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向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看一眼,便从房间里走了出去。门关上以后,达格利什说道:“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弟弟曾和约瑟芬·法伦订过婚。”
“你又没有问过我。”
外科大夫回答的声音显得那样不慌不忙、毫不在意,仿佛是一个一心专注于工作的男人的回答。剪子挥动,头颅上立刻便有了一种金属凉飕飕的感觉。外科大夫正在修剪达格利什伤口周围的头发。
“你应该知道我会感兴趣的。”
“啊,感兴趣!你总是感兴趣。你们这种人对别人的事情永远感兴趣。但是我只能在那两个女孩的死亡事件上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你不能抱怨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彼得的死与这无关,它纯粹只是一桩个人悲剧。”
达格利什心想,与其说是一桩个人悲剧,不如说是一件令大家难堪的事。彼得·科特里违反了他哥哥的第一原则,那就是要成功。达格利什说道:“他上吊死了。”
“你说得对,他是上吊死了。他走的方式尊严丧尽,一点也不愉快,这可怜的孩子没有我的应变能力。等到他们为我作最后诊断的那一天,我会有更合适的方法,而不是用一条绳索来结束我的生命。”
达格利什心想,他这种自我中心真是令人震惊。甚至连他兄弟的死也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他无忧无虑,怡然自得地站在他个人的宇宙中央,而其他人,他的兄弟、情妇、病人,都围绕着这个处于中心位置的太阳旋转,依赖着它的温暖和阳光而生存,服从于它的向心力的牵引。但是大多数人不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吗?玛丽·泰勒在这方面会好一些吗?那么他自己呢?又或许只是因为她和自己更为巧妙地引导了他们的这种自我中心主义的滋长?
外科大夫转向黑色的器械柜,取出一面安装在金属圈上的镜子,在他病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他们面对面坐着,额头几乎相触。达格利什能感觉到器械的金属部分在碰触他的右眼。科特里-布里格斯命令道:“看前面。”
达格利什顺从地注视着针孔里的光线。他说:“你午夜时分离开医院主楼,又在凌晨0点38分和大门的门房说过话。在这段时间里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告诉过你了。在回去的路上有一棵榆树倒下了,拦住了路。我花了几分钟察看现场,不让其他人撞上它伤了自己。”
“有一个人倒确实撞上了,那是在0点17分。当时树枝上没有什么警示的围巾。”
检眼镜移到了另一只眼睛上。外科大夫的呼吸完全正常。
“是他弄错了。”
“他不这样认为。”
“所以你就由此推论出我是在0点17分以后才到达那个倒树的地方的。也许是这样吧。因为我编造不出一个不在场证据,我没有每隔两分钟便去查对一下时间。”
“但是你总不至于说你开车从主楼出来到达那个特定的地方,会花超过17分钟的时间吧。”
“啊,我想我可以对于自己的耽搁做出一个很好的说明,这个你不知道。我可以宣布我需要服从……按你们可悲可叹的警察的行话来说——服从生理天性的召唤,把我的汽车停在树林中去‘反思’了。”
“真的是这样吗?”
“我就要弄好了。等我处理完你的头之后,我会想一想这件事情。顺便说一句,它大约需要缝十几针。我现在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请你原谅。”
总护士长静静地回来了。她站在科特里-布里格斯身旁,就像一个助手在等待着他下命令。她的脸十分苍白。没有等她开口说话,外科大夫把检眼镜交到她手中。她说:“每一个应该待在南丁格尔大楼的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科特里-布里格斯用他的双手摆弄着达格利什的左肩,每当他用强壮的手指戳一下,检查情况时,都会引起一阵疼痛。他说:“锁骨看来没事,只是擦伤得很厉害,没有骨头碎裂。你的攻击者必定是一个很高的女人。你自己的身高就超过了六英尺呢。”
“如果是一个女人的话。或者她有一件长武器,也许是一根高尔夫球杆。”
“一根高尔夫球杆,总护士长,你的球杆呢?你把它们放在哪里了?”
她冷冷地回答:“在大厅里,我的楼梯底下。那个袋子总是放在柜子里。”
“那你最好现在就去看一看。”
她出去了不到两分钟,他们俩都默默地等着。她回来时,径直对达格利什说:“有一根铁杆不见了。”
这个消息似乎鼓起了科特里-布里格斯的劲。他几近快活地说道:“瞧,那就是对付你的武器!但是今天晚上去找它没有太大的意义。它一定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躺着。明天你们的人会找到它,并对它做必要的处理,检查指纹,寻找血迹和头发之类,用尽一切惯用的技巧。你今天晚上的状态不适合亲自出手。我们得把伤口缝上。我要把你带到门诊病人手术室去。你需要接受麻醉。”
“我不要麻醉。”
“那么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局部麻醉。不过是沿着伤口打几针。总护士长,我们可以在这里做。”
“我不要任何形式的麻醉,只要把它缝上就行了。”
科特里-布里格斯就像对一个孩子那样耐心地解释着:“伤口很深,它必须缝上。如果你不接受麻醉会很疼的。”
“我告诉你我不要麻醉。我也不要打青霉素或是抗破伤风针。我只要把它缝上就行了。”
他感觉到他们在互相对视。他知道自己顽固得有点不讲道理,但他不在乎。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把它缝上?这时科特里-布里格斯说话了,相当谨慎:“你可能想换一个外科大夫。”
“不,我就要你给我缝上。”
沉默了一会儿,外科大夫又开口了:“好吧,我会尽快完成。”
他知道玛丽·泰勒移到了自己身后。她扳着他的头,抵在自己胸口,用一双又冷又坚定的手扶住它。他像一个孩子似的闭上眼,感觉那根针像铁棍一样巨大、冰冷,同时又像一根烧红了的热铁,时不时地刺进他的头颅。疼痛真是令人憎恶,只有凭借愤怒和不想屈服于软弱的坚强决心才能忍受。他板起脸,使它变成了一张生硬的面具。当感觉到眼泪不自觉地流下眼睑时,他真是怒火万丈。
经过了好像永恒那么长的时间,他知道终于缝完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谢谢你。现在我要回我的办公室去了,马斯特森警官已经得到指示,如果我不在旅馆里,他便会到这里来,他可以开车送我回家。”
玛丽·泰勒正在往他的头上绕绉纱绷带。她没开口说话。科特里-布里格斯说:“我倒宁可你现在就直接上床。我们可以在医务人员的宿舍里为你安排一个房间过夜。我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为你安排做X光检查。然后我会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