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10/13页)
显然有很多事情老德廷格先生没弄明白,这中间就包括他妻子的性需求。马斯特森毫无兴致地听着她的婚姻故事。这通常是一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妻子,一个受气包的丈夫和一个不幸的、敏感的孩子的故事。马斯特森对此毫无怜悯。他对人并无特别的兴趣,通常将他们划分为两大类:一类遵纪守法;一类是坏人、恶棍。他和后一类人展开着永无休止的战争,如他所知,这是他的某种不能言说的天性所需。他只对事实感兴趣。他知道,任何一个人来过犯罪现场,就会留下某种证据或是把什么东西拿走。找到那个证据便是侦探的事。他知道指纹从不会说谎,他还知道人们行事经常是非理性的,不管他们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他还知道事实在法庭一经摆出,就会把你打垮。他还知道动机是无法预言的,虽然他常常有足够的诚意去认识他自己的动机。在他进入朱丽亚·帕多身体的那个非常时刻,便产生一个想法:他的行为,以及其中的激动和兴奋,在某种方式上是与达格利什直接对抗的。他也从未想过要问一下自己为什么。那只会是无益的思考。他从未想过这是否是一种恶行、是否会遭到报应,那个姑娘也是一样。
“你会明白,一个男人在临死时应该想见他的母亲。坐在那里听着那种可怕的呼吸声真是太恐怖了。那种声音先是软的,然后又可怕地高起来了。当然,他有一间单独的病房,那就是医院收费那么高的原因。他没有国家医疗保险。整个病区里其他的病人必定都听到了那种声音。”
“那是薛尼-斯托克斯呼吸,”马斯特森说,“在它之后便是临死前的嘶叫声了。”
“他们总得做点什么吧。它使我非常不安。他的特护也总该想点办法吧,那个长相平平的人。我想她还是尽责的,但她从未替我着想。毕竟,活着的人更需要关注。她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为马丁做了。”
“那是佩尔斯护士,死了的那个。”
“是的,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看来她也死了。我耳朵里听到的尽是死人的事,我身旁全是。你把那个呼吸叫作什么来着?”
“薛尼-斯托克斯。它意味着你就要死了。”
“他们总得做点什么吧,那个女孩总该想个法子。她死之前也是那么呼吸吧?”
“不,她是尖叫。有人把消毒剂灌进她的胃里去了,把胃烧坏了。”
“我不要听这个!我再也不要听了!和我讲舞会的事。下个星期六你还会来吧?是吗?”
对话就这样一直进行下去,令人心烦意乱、筋疲力尽,末了,几乎令人恐怖起来。午夜之前,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的胜利光辉已经消淡了,他心里开始产生出一种恨意和厌恶来。他倾听着她的唠叨时,在想象中玩起了暴力游戏。很容易看到那种场面。那张愚蠢的脸被一把顺手就可拿到的火钳打个稀烂。一击,一击,又是一击。骨头被打成了碎片,一股鲜血直喷出来。马斯特森的恨意达到顶点。他一边想象着,一边发现自己甚至呼吸急促起来。他轻轻地拿起她的手。
“是的,”他说,“是的,我会再来的,一定,一定。”
她手上的肌肉又干又热,也许她在发烧。涂了指甲油的指甲已经起皱了。手背上突起的血管像一根根紫红色的绳索。他用手指爱抚那些褐色的老年斑。
午夜一过,她的声音便嘟嘟囔囔地不连贯起来,头也往前直垂,他看见她睡着了,等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手,踮起脚尖走进卧室。只花了两分钟,他便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踮起脚尖走进浴室洗脸、洗手,洗和她接触过的一切部位,一遍又一遍。最后他离开了公寓,在身后轻轻地关上门,仿佛怕惊醒她,而后走进了黑夜中。
5
15分钟后,马斯特森的汽车经过了比勒小姐和伯罗斯小姐的公寓。她们俩正穿着睡衣坐在将要熄灭的炉火前,暖和而舒适地呷着深夜里的最后一杯可可。在断断续续的车流声中,她们听见了那辆汽车的渐强音。那声音打断了她们的闲谈,她们满怀兴致、漫无目的地开始地推测是什么使得人们在午夜出来奔波。她们这个时候还坐着没去睡觉显然不常见。明天是星期六,她们可以尽情享受一下深夜长谈的乐趣。一想到明天早上可以睡个懒觉,她们便觉得舒服极了。
她们一直在谈论下午达格利什警司的来访,一致同意谈话很成功,几乎可以说很快乐。达格利什似乎对茶很欣赏。他就坐在那里,深深跌入她们最为舒适的扶手椅中,他们三人一起谈着,好像他是一个地方牧师,毫无恶意,为人亲切。
他对比勒小姐说:“我想知道你所看到的佩尔斯护士的死亡过程。告诉我吧,把你从开车穿过医院大门后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比勒小姐便把她那天仔细观察到的,以及她能清楚地描述出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对于在这半个小时中她所体会到的自己的重要性,以及他明显表示出来的感激,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很高兴。她们都承认他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当然,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也很聪明,善于叫人们开口说话。甚至连伯罗斯——在大部分谈话过程中,她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保持沉默——也忍不住提到她最近在威斯敏斯特图书馆遇到罗尔芙护士长一事,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自己也被他吸引了。他的眼睛因为感兴趣而发亮了,而当她把日期告诉他后,他的兴致便变成了失望。比勒小姐也说她们不可能弄错。他失望了,罗尔芙护士长被人看到在图书馆里的日期不对。
6
达格利什从他的书桌抽屉上取下钥匙,锁上办公室的门,从南丁格尔大楼的边门出来,准备走路回到猎鹰者武器旅馆,这时已经过了深夜11点。在转弯处,小路开始变得狭窄,慢慢消失在了树林的漆黑阴影之中。他回头看着这幢荒凉的建筑,它是那么庞大,充满了不祥之兆。那四个角塔映衬在深夜的天空之下,黑漆漆的。整个大楼几乎一片黑暗,只有一扇窗子亮着灯,他花了一分钟去辨认那个房间。看来玛丽·泰勒在她的卧室里,还没有睡。那灯光只是微弱的一线,或许是床头灯发出的,当他这样注视着屋中的光线时,它熄灭了。
他往温彻斯特路大门走去。这里的树紧靠路边。那些黑色的树枝覆盖在他的头顶,连最近的路灯发出的昏暗灯光也被它们阻断了。他在一片漆黑中走了大约50码,脚步快速地踏在枯树叶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的身体处在一种疲倦的状态中,仿佛精神和肉体分离了开来,肉体已经习惯于现实,在这熟悉的物质世界里半睡半醒地移动着,而解放了的心灵则飞进了一个不受控制的轨道,在那里,幻想和现实各自不分高下地露出一张模棱两可的脸。达格利什对自己这么疲倦感到无法理解。这回的工作并不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艰苦。他一直是每天长时间地工作,在案件侦破中每天工作16个小时对于他已是家常便饭了。这次他却觉得格外疲倦,不是因为受到挫折或失败导致元气大伤。这个案子明天上午就会破。今天晚上再晚些时候,马斯特森就会带回拼板游戏中互相交错拼接的另一块,整个拼图就将拼接起来。至多还有两天,他就会离开南丁格尔大楼。两天以后他就要和大楼西南角的角楼里那间金白二色的房间见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