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9/13页)

“费尔森海姆。”

这个名字对他毫无意义,但他知道自己会记住它。他过一会儿能凭运气获知细节,但最重要的事实必须趁她还在自己的掌握中立即挖出来。当然,这些事实也许不是真实的,或许没有一件是真实的。如果是真的,也有可能没有什么重大意义。但是他就是为了这些信息才被派到这里来的。他感到一种信任油然而生,又有些幽默,甚至于不惜冒险想要在跳舞中陶醉一回。他决定该做点出格的事了。他领着她开始一套复杂的固定舞步,起初是挽臂前行,最后是侧行并步,使得他们成对角线地穿过舞厅。这一系列的舞步无可挑剔地完成了,掌声很热烈,经久不息。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伊尔姆盖德·格罗贝尔。当然,她当时还是一个年轻姑娘。马丁说那就是她获释的原因。他毫不怀疑她是有罪的。”

“你能确定他不曾告诉你那是哪位护士长吗?”

“没有,他病得很重。他从欧洲回家时和我谈起这次审判,所以我才知道了它。他住院时大多数时间是没有意识的。即使恢复意识时,也常常神志不清。”

马斯特森心想,所以他也可能搞错了。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的确,除非他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对那张特别的脸庞保持着痴迷的关注,在过了25年之后很难再认出她来。她必定给一个年轻,大概也是敏感的男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这足以使他在神志不清中重新复活那张脸,在他恢复意识和清醒的片刻把俯身看向他的许多脸中的一张错认成伊尔姆盖德·格罗贝尔的脸了。但是假定——只是假定——他是对的呢?如果他曾告诉过他的母亲,也可能告诉过他的特别陪护,或是在谵妄中脱口而出。希瑟·佩尔斯知道了,对她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温和地在她身边低语道:“你还告诉过谁?”

“没有,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为什么要说?”

又是一阵旋转,接着是反过来旋转,跳得漂亮极了,响起了更热烈的掌声。他把她抱紧,用沙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齿里迸出威吓的话来:“还有谁?你一定告诉了其他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歪打正着的回答。她脸上像骡子似的顽固劲儿开始化解。她朝他晃眼一瞧,然后眨动涂着厚厚一层睫毛膏的稀疏睫毛,做出滑稽的调情模样来。啊,上帝!他想,她居然害羞了。

“嗯,好吧。或许我真的只告诉了另外一个人。”

“该死的,我就知道你会说,你告诉谁了?”

伴随着不以为然的一瞥,她微微地噘起嘴表示服从。她决定要喜欢上这个专横的男人了。因为某种理由,或许是杜松子酒的力量,又或许是跳舞之后的欢快,她的抵抗情绪开始瓦解。从现在开始情况一下子好转了。

“我告诉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他是马丁的外科大夫。我只是去讨个公道。”

“什么时候?”

“星期三。我是说上周的星期三。我在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位于温普尔街的诊室里将消息告诉了他。他星期五刚刚离开医院,那时马丁刚去世,所以我不能更早一些去见他。他只有在星期一、四、五才在约翰·卡朋达医院。”

“是他要见你吗?”

“啊,不!替护士长传话的值班护士说,如果我认为这会对我有所帮助的话,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会很高兴和我谈谈,我可以打电话到温普尔街去预约。我当时没打电话。有什么用呢?马丁死了。我还得付他的账单。这么快就收到了账单,我心想,马丁刚走不远,这真是不妙。两百英镑!我认为这笔费用太多了。毕竟又没把他救活过来。于是我想我得到温普尔街去见见他,把我知道的事提一提。医院雇用那样的一个女人是错误的行为。她是真正的凶手。他们还收这么多的钱。医院又送来了他生活费的第二张账单,但它和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那两百英镑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几句话是断断续续说出来的,一有机会她便贴着他的耳朵说上几个字。但她既不气喘也没有语无伦次。她精神足得很,能一边跳舞一边谈话。倒是马斯特森感觉有点紧张。又是一次手挽手向前进,伴随着多雷的旋律,以侧行并步为结束。她一步都没有走错。这个老女人即便在学校里没有学会优雅或热忱,但他们还是使她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所以你便过去把你知道的事告诉了他,要他从自己利润中削去一点?”

“他不相信。他说是马丁神志不清,搞错了,他可以为所有的护士长做出个人的担保,但他还是从账单上减去了50英镑。”

她满意地笑了,那种笑令人讨厌。马斯特森很吃惊。即便科特里-布里格斯相信了这个故事,他也没有理由从账单中减去这么一笔不容小觑的款项。他并不负责征召或安排护士的事宜,没有什么可担忧的。马斯特森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这个故事。很显然,不管是对医院管理委员会还是对护士长,他什么都没有说。或许这也是真的,他能为所有护士长做出个人担保,那50英镑的减免仅仅是叫一个令人厌烦的女人闭嘴而做出的姿态。但是科特里-布里格斯给马斯特森的印象是,他并不是那类屈服于敲诈的男人,绝不会放弃自己应得的每一个便士。

正在此时,音乐戛然而止。马斯特森对德廷格太太善意地笑着,把她领回座位。掌声持续响着,直到他们回到自己的桌旁才突然停下,那个时髦男人宣读了下一个舞蹈。马斯特森四处寻找侍者,把他叫过来。

“那么,现在看来,”他对他的舞伴说,“那不算坏,是吗?今晚剩下的时间里,只要你好好表现,我甚至会送你回家。”

他真的把她送回了家。他们离开得比较早,但在他最终离开贝克街公寓楼时也已是午夜之后很久了。那时,他确信自己已经把她知道的所有故事都掏出来了。他们回来后,她借着酒劲开始变得伤感起来,他觉得那是今晚取得的胜利以及杜松子酒的作用。舞蹈后的时间里,他一直为她叫杜松子酒,把握着不让她醉到不能控制的地步,却又能使她滔滔不绝、有问必答。可是一路回家却像做噩梦一样,首先是出租车司机把他们俩从舞厅送到南岸停车场时不断地打量他们,目光里混杂着好奇和轻蔑,再就是当他们到达赛维勒公寓大楼时,大厅里的门房那种表示厌恶的傲慢态度,二者都让他觉得不自在。一进入公寓,他便又是哄劝、又是抚慰、又是恐吓地叫她安静下来,又在那个脏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厨房里为他们两人沏了黑咖啡。他心想,这真是一个懒婆娘的厨房,并很高兴又找到了一条瞧不起她的理由。他把咖啡端给她,答应说自己当然不会离开她,下个星期六还会来,他们俩要做长期舞伴。到深夜时,他把所有想知道的有关马丁·德廷格的情报,包括他的职业生涯,以及他在约翰·卡朋达医院住院的过程都搞到手了。有关医院的情况并不是太多。马丁住院的一个星期里,他母亲去看他的次数不是很多。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能为他做什么事。他大多数时间都不省人事,即便醒来了也没有真的认出她来。当然,只除了一次。她当时希望听到一点安慰和感激的话,但是她听到的只是古怪的笑声和关于伊尔姆盖德·格罗贝尔的话。多年以前他就把那个故事告诉过她了。她一听到这件事就烦。一个男人在临死时应该想到的是他的母亲。坐在那里看着他真是一件可怕的苦差事。她是一个敏感的人,医院令她不安。已故的老德廷格先生一直没弄明白她是多么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