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11/13页)

他像一台机器一样走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闷闷的脚步声,可是已经迟了。出于本能,他转过身来,试图面对他的敌人,却感到一次猛烈的重击从他的左太阳穴擦过,一直打到他的肩膀上。没有疼痛,只听得咔嚓一声,好像整个头盖骨都裂开了,左臂也陷入了一阵麻木,一秒钟——它就像永恒那么长久——之后,一股温暖的血涌了出来,几乎使人感到了一种安慰。他喘息一声,向前弯下身去,但他仍然是清醒的。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极力克制着恶心,试着站起身。他用双手摸索着地面,双脚在潮湿的地上拼命摩擦,想站起来迎敌,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双臂已毫无力气。他的眼睛被自己的血糊住了。潮湿的腐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堵塞了他的鼻子和嘴,刺鼻得就像是某种麻醉剂。他躺在那里,无助地干呕着,每痉挛一下便痛得一惊。他在愤怒中无力地等待着那致命的最后一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倒下了,没有了反抗之力,失去了知觉。几秒钟之后,一只手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使他又回到现实。有人俯身对着他。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发生什么事了?有人用棍棒打你吗?”

是摩拉格·史密斯。他挣扎着想警告她赶快离开。对于一个起了杀心的凶手,他们俩都不是对手。但是他的嘴巴似乎无力说出话来。他意识到近处某个地方有个人正在哼哼着,然后又痛又好笑地意识到那声音就是他自己发出的。看来他还没能克制住伤痛。他感觉有一双手在他头上摸。然后她像个孩子般尖叫起来:“哎呀!你全身都是血!”

他又一次试图说话。她把头低得更近了。他能看到一缕缕的黑头发和白色的脸在他眼前转。他挣扎着用膝盖跪了起来。

“你看见他了吗?”

“没看清。他听见我走近,便向着南丁格尔大楼逃跑了。哎呀!你都成了一个血人了。来吧,靠在我身上。”

“不,别管我,你去找人来。他也许还会回来。”

“别管他。无论如何,我们最好在一起。我不敢独自一个人去。杀人凶手跟鬼可不同,我害怕。来吧,我来扶你一把。”

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凸出的骨头,但是这么瘦弱的身体却出奇的坚韧,负担起了他身体的全部重量。他极力把重量压到自己的脚上,站在那里直摇晃。他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没看见。都有可能。现在别去想那个了。想一想你能不能走到南丁格尔大楼,那里离这里最近。”

达格利什让重量支撑在自己的脚上,感觉好多了。他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但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他的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

“我想也是这样。后门是最近的,不到50码远。按总护士长房门的铃,我知道她在那里。”

他们俩拖着脚一起慢慢地沿着路走去。达格利什想到这样会把任何脚印都给抹了,不免心痛起来,要不然明天早上也许还有望找到。这些潮湿的树叶提供不了多少线索。他奇怪自己怎么就没有拿出武器,但推测这一点已经没有意义了。在开枪之前,他毫无办法。对于这个坚韧的小人儿,他心里生出一阵感激和温情来,她用一只虚弱的手臂像一个孩子似的搂住了他的臀部,好像毫不费力。他想,这真是奇怪的一对,便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摩拉格。他是听到你来了才跑了的。”

他,或者是她?要是摩拉格来得及看到那人是男是女就好了。他几乎很难听清她的回答。

“不要说那该死的傻话了。”

他听到她在哭泣,他毫不奇怪。她没有试图压抑或克制自己的抽泣,哭也不妨碍他们走路。或许对摩拉格来说,哭泣几乎和走路一样自然。他没有努力去劝慰她,只是把手在她的肩上压了压。她以为这是要她更用力些,便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臀部,紧紧靠住他,带着他一路走下去。就这样,他们两人极不协调地从树下的阴影中穿过。

7

示范室的灯光很亮,太亮了,甚至都刺进了他那被粘住的眼睑中,他的头不安地从一边转向另一边,以躲避光的刺痛。这时,它被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了,那是玛丽·泰勒的手。他听见她在说话,告诉他科特里-布里格斯就在医院里,她已经叫过他了。接着这双手取下他的领带,解开他衬衣上的纽扣,用熟练的技巧把上衣从他的双臂上脱下。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科特里-布里格斯的声音,粗犷而充满男子气概。看来外科大夫到了。他一直在医院里干什么?又是一次紧急手术吗?科特里-布里格斯的病人似乎总是旧病复发,令人奇怪。刚过去的半小时里,他有不在场证据吗?

达格利什说:“有人伏击我。我得检查一下有什么人在南丁格尔大楼里。”

他的手臂被紧紧地抓住了,科特里-布里格斯把他按回他的坐椅里。两团飞舞着的灰糊糊的东西在他眼前盘旋。又是总护士长的声音。

“现在不行。你站都站不起来,我们两个人去一个吧。”

“马上去。”

“等一会儿。所有的门我们都已锁上了。如果有人回来,我们会知道的。相信我们。你只要放松一下。”

说得这么合情合理,相信我们,放松。他握紧椅子的金属扶手,感到终于抓住了现实。

“我要亲自去检查一下。”

他的眼睛被血液粘住了,所以他不是看见而是感觉到他们关切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像个使性子的儿童,不依不饶地反抗着大人不许胡闹的命令。挫折几乎使他发疯,他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见地板倾斜起来,从一阵令人震惊的彩色螺旋纹中穿过,然后又竖起,向他扑来,他禁不住要呕吐。没有用,他站不起来。

“我的眼睛。”他说。

科特里-布里格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来合理得令人生气:“等一会儿,我得先看看你的头。”

“但是我要先看见东西!”

看不见东西使得他万分气恼。他们是有意让他看不见吗?他抬起一只手,开始去揭他黏住的眼睑。他能听见他们在说话,压低了声音,用他们的行业术语轻声交流着,目的就是要避开他这个病人。他听见了新的声音,一台消毒器的咝咝声、器械的叮咚声以及合上金属盖子的声音。然后消毒剂的气味加重了。现在玛丽·泰勒在清洗他的眼睛。他的每一只眼睛都经过了纱布的擦洗,凉凉的,很舒服。他睁开眼睛,眨了眨,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睡袍的光泽和她垂过左肩的长辫。他直直地看着她说:“我必须知道南丁格尔大楼里有些什么人。能否请你现在就去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