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8/13页)

音乐轰的一声停止了。领舞者飞旋一周,向全舞池的人露出做作的微笑。跳舞的人都松懈下来,露出短暂的微笑。像万花筒一样的彩色灯光在舞池中央聚合之后又变幻出新式样,随即,跳舞的人一起放松下来,扭扭捏捏地走回到各自的桌旁去。一个侍者在人群中穿梭着让人们订饮料。马斯特森勾了勾手指。

“你要什么?”

他就像一个被迫轮流买单的小气鬼那样,说起话来声音令人不舒服。她要了一杯杜松子酒,酒送来时她没有说一声谢谢,也没有明显地表示满意。他自己要了两杯威士忌。这将是他要走的第一步。她沿着坐椅铺开火红色的短裙,用极不高兴的目光巡视前厅一圈,他明白她的心思了。他也许不曾去过那里。他心想,要小心一些,不要不耐烦。她想把马斯特森留在这里,那好吧。

“和我说说你的儿子吧。”他平静地说,尽量使声音显得平稳而没有起伏。

“现在不说,另找一个晚上吧,不急。”

他顿时气愤得要高声喊出来。难道她真的以为他还打算再见她吗?难道她还指望他再和她跳一次舞,只是为了打听一则消息?她做出的许诺不算数?他看着舞池里这些人,他们怪异地跳跃着,是一群超现实主义字谜游戏的参与者。

他把玻璃杯往桌上一顿:“没有什么下一次了。除非你能帮助我,没有下一次了。警司是不会热衷于把公众的钱花在一无所获上的。我也得对我花去的每一分钟做出合理的交待。”

他使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在正确表达气愤和自我正义的尺度上。自从他们落座之后,她第一次注视着他。

“也许会有些东西对你们有帮助,我没说过没有。饮料怎么办?”

“饮料?”他顿时迷惑不解。

“谁来付账?”

“哦,一般可以算作业务费用。但如果是招待朋友的话,例如今晚,自然是由我来付。”

马斯特森顺口便撒了个谎。这是他的才能之一,他自认为这对自己的工作极有帮助。她点点头,好像很满意,但没说话。他正在思忖着是不是再试一次,这时乐队轰的一声奏起了恰恰舞乐曲。她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过身对着他。两人又下了舞池。

恰恰舞、曼博舞、华尔兹,最后是慢狐步。可他还是一无所获。接着,节目发生了变化,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一个从头到脚闪闪发亮、好像在洗发水里洗过一样的时髦男人出现在麦克风前,把话筒调到适合的高度。一个倦怠的金发美人跟在他身边,她精心梳出的发型已经落后时代五年了。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女人在右手上漫不经心地挂上一条薄绸围巾,用主人的神情把空空的舞池扫视了一遍。有人预先发出嘘声,提醒人们安静。那个男人看着手中的一张名单。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一直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表演赛开幕!我们的年度奖章获得者将即兴表演他们的获奖舞蹈。德廷格太太跳的是……”他看了看节目单,“是探戈。”

他抬起一只肥胖的手,向舞池挥舞了一圈。乐队倏地响起了嘹亮而不协调的喇叭声。德廷格太太站起身,拖着马斯特森一起上台。她的爪子就像老虎钳一样卡在他的手腕上。聚光灯又摇晃起来,罩在他们身上。一小阵掌声响起了。时髦男人继续说道:“德廷格太太将要和……可否告诉我们你的新舞伴的名字,德廷格太太?”

马斯特森高声地喊出来:“爱德华·希斯先生。”

时髦男人停顿了片刻,然后决定采用这个看不出有什么价值的姓名。他让自己的声音努力迸发出热情,宣布:“银奖获得者德廷格太太和爱德华·希斯先生将表演探戈。”铙钹当当地响了起来,又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马斯特森用夸张的姿态将他的舞伴领进舞池。他明白自己有点醉了,但他很高兴,打算自我陶醉一回。

他用手抱紧她的腰背部,做出一副放荡而有所期待的表情,立即招来了最近一张桌前人们的咯咯笑声。她皱起眉毛,他越发神魂颠倒地看着她,一朵极不相称的红云在她的脸上和颈子上铺展开来。他高兴地看出她相当激动了,他动人的、几乎没有掩饰的故作姿态已经令她沉醉。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她才那么精心地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就是为了这次德拉诺克斯跳舞大奖赛,这次探戈表演。而她的舞伴失约没能来,或许他勇气全失,只剩下了可怜的活力。但是命运给她送来了这么一个风度翩翩、足以胜任的替代品。这一定是奇迹。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才被诱骗到雅典娜神殿舞厅来跳舞,在这里不厌其烦地跳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上帝啊,他现在已经把她抓住了。这将是她最重要的时刻。他明白她再忙也不会忘记那件事的,真是令人兴奋。

慢旋律的音乐又开始了。他注意到又是那支调子,他们今天晚上跳的舞绝大多数时候都配着这同一支舞曲,他未免生起气来,在她耳边低声告诉她这件事,她也低语道:“人家都以为我们是在跳德拉诺克斯探戈呢。”

“我们是在跳查尔斯·马斯特森探戈呢,亲爱的。”

他把她紧紧抱住,领着她挑战般的横过舞池,昂首阔步地摆出嘲弄这支舞的样子来,带着她疯狂地旋转,使她那光亮如漆的头发几乎扫到了地板上,他听到她的骨头在嘎嘎作响。当他向最近一桌的人送去自得得使人惊讶的微笑时,他把她抓住摆了一个造型。此刻又响起了咯咯的笑声,比先前更持久。他猛地把她拉直,等待着下一个节拍响起,这时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他认出来了一个人,对不对?你的儿子。当他在约翰·卡朋达医院时,他看见了一个他认识的人,是吗?”

“你能不能做出正常跳舞的样子来?”

“我想可以。”

他们现在又按照传统的探戈步伐移动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她在他的臂弯里放松了些,但仍紧紧地抓住她。

“是一个护士长。他以前看见过她。”

“哪个护士长?”

“我不知道,他没说。”

“他告诉了你什么?”

“跳完舞再告诉你。”

“如果你不想在舞池中停下来,现在就告诉我。他以前在哪里见过她?”

“在德国,她在刑事法庭的被告席上。那是一次战争审判。她被放过了,但人人都知道她有罪。”

“在德国哪里?”他从嘴唇边挤出这几个字,伴随着一个职业伴舞者的蠢笑。

“费尔森海姆,那是一个叫作费尔森海姆的地方。”

“再说一遍,把那个名字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