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6/13页)

达格利什心想,当然如此。但是死了的彼得肯定比活着的彼得更不会叫人难堪。家族中有一个著名的演员,这无疑很合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的心意,这样一个年轻的兄弟,又不会在他自己的领域中与他竞争,只会在他自己成功的王冠上增光添彩,给了科特里-布里格斯一张进入这个极端自私自利的大舞台的入场券。但如今,这个贵人成了负担,昔日的英雄成了笑柄,或者至少也是怜悯的对象。这是一个失败,一个他哥哥很难原谅的失败。

五分钟后,达格利什和厄克特握了手便离开了。当他穿过前厅时,电话交换台的女接线员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愣住了,脸变得通红,手上还拿着插头,一时显得手足无措。她受过很好的训练,但还不十分老到。达格利什不愿意再使她难堪,便微微笑了笑,迅速地走出这幢大楼。他毫不怀疑接线员接到了亨利·厄克特的指示,正在给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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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维勒公寓大楼是一幢维多利亚晚期风格的建筑,紧靠着梅利本路。房子显出一派富足的样子,令人起敬,但它既不豪华也不繁盛。马斯特森在找空地停车时遇到了预料中的麻烦,直到19点30分,他才走进这幢大楼。门厅里占突出位置的是一架装饰华丽、包有铁丝网的电梯。接待桌旁坐着一个穿制服的门房,马斯特森不想向他说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只漫不经心地向他点点头,便轻快地跑上楼。23号房在三楼。他按响了门铃,做好了稍等一会儿的准备。

但是门立刻打开了,他几乎和一个鬼怪撞了个满怀。那女人打扮得就像舞台上夸张的妓女,身穿一件短短的火红色薄绸晚礼服,这件衣服哪怕穿在一个只有她一半年纪的女人身上也不合适。紧身衣的领口开得很低,能窥见两个托在胸罩内的、下垂的乳房挤出的乳沟,还能看见在干枯的黄色皮肤的沟纹中扑粉结成的块。眼睫毛受到睫毛油的重压;干枯的头发染成了奇怪的淡金色,围绕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梳成了一行行、一缕缕,光亮如漆;她那涂成血红色的嘴大张着,嘴角下悬,表示出怀疑的惊愕。惊讶是相互的,他们俩都互相望着,好像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失望,变化几乎可以说是戏剧性的。

马斯特森先回过神来,宣布了自己的身份:“你还记得我今天早上给你打过电话,约了和你见面吗?”

“我现在不能见你,我要出门了。我还以为你是我的舞伴呢,你说过你会在傍晚早些来的。”

她那爱唠叨的尖锐声音由于失望而变得更尖了。看样子她会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他飞快地把一只脚从门槛上伸过去,抵在门底下。

“我不得已被耽搁了,对不起。”

不得已被耽搁了。没错,的确是这样。发生在车厢后部的狂乱小插曲几乎占去了整个黄昏,这是他原先未曾预料的。即使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冬日傍晚,为了找一个足够僻静的地点也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吉尔福德路上有少数几个这样的转弯处,可以看到一片开阔的空地,有着大片的草坪以及行人稀少的小巷。朱丽亚·帕多过于挑剔,每当他找到一个理想的地点,减缓车速,都会听到她平静地说:“不是这里。”他找到朱丽亚·帕多时,她刚要下人行道,走上通向希瑟林菲尔德车站入口处的人行横道线。他放慢车速等着她,但没有向她招手,只是俯过身来打开了车门。她只停顿了一秒钟便向他走来,大衣在齐膝高的长靴上摇摆着。她一头钻进了车,在副驾驶座上坐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说:“进城?”

她点点头,遮遮掩掩地微笑着,盯着挡风玻璃。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一路上她总共也没说五六个字。马斯特森认为的一场游戏所需要的开场白,不管是试探性的还是更为露骨的他都说过了,可是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本以为他的小兄弟没能得到她的回应,这次白给她当了一回司机,被愤怒和屈辱刺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但是她表现出一种聚精会神的宁静,她的眼睛有好几分钟都强烈、忧郁地注视着他那双轻抚方向盘或忙于换挡的手,这些又给了他鼓励。其实她想要,她和他一样想要,只是这首叙事诗节奏缓慢。她说了一件令他吃惊的事。她是去见希尔达·罗尔芙的,她们准备早早吃过晚饭一起去看戏。现在,她们要么不吃饭就去看戏,要么就得错过第一场戏了。随便哪种选择她都无所谓。

他感到有趣,也感到一丝无足轻重的好奇,问她:“你打算怎么向罗尔芙护士长解释你的迟到呢?或者你根本就没打算露面?”她耸耸肩:“我会对她说实话。这对她也许是好事。”看见他突然皱起了眉,她轻蔑地补充道:“啊,别担心!她不会向达格利什先生告发你的,希尔达不是那种人。”

马斯特森但愿如此,达格利什是不会原谅这种事的。

“那她会怎么做?”他问。

“如果我告诉她吗?我猜她会扔掉工作,离开约翰·卡朋达。她已经对这个地方厌恶透顶了。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我。”

一个毫不留情的声音猛地把他的心思从回忆的高潮中拉了回来,进入现在的情境中。马斯特森对现在这个横在他面前的、截然不同的女人强作笑容,用讨好的语气说:“你知道交通很拥堵。我得从汉普郡赶过来。可是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他拿出授权证,带着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气,再加上必不可少的手势,挤进了门里。她也没有试图阻止他进来。她双眼茫然,明显心不在焉。她关上门时,电话铃响了。她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把他丢在客厅里站着,几乎是冲进了左边的房间。他能听见她的声音高了起来,在抗议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劝说着什么,然后变成了恳求,最后是沉默。他静静地走过客厅,仔细倾听。他觉得自己听见了拨号码的声音,然后女人又开始说了起来,但听不清在说什么。这次谈话只进行了几秒钟。然后又是拨电话的声音,又是一阵悲泣,她反复打了四次电话才重新回到客厅。

“出了什么事吗?”他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她眯起双眼,全神贯注地看了他一秒钟,就像一个家庭主妇在打量一块牛排,估算它的质量和价格。她给出的回答令人吃惊,那声音是命令式的:“你会跳舞吗?”

“我连续三年获全市警察跳舞冠军。”他在撒谎。警察从未举行过什么舞蹈比赛,这一点并不令人奇怪,但他认为她不会知道,这个谎言就像他的大多数谎言一样,来得那么容易、那么自然。女人又是一阵专注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