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之舞【9】(第4/13页)
“如果你认为只有年轻的、没有经验的人才需要安慰和保护,你的思想就太古板了。如果你按老一套来想问题,你写出的东西也会是老一套。”
年轻人闷闷地说:“也许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突然站起来,向墙边走去,再回到房间中央的箱子前时,达格利什看到他手里拿了一个光滑的大石头。它呈完美的蛋形,灰白色,像一个有斑点的蛋,正好可以放进他窝起来的手掌中。道森让它滑到桌上,它轻轻地摇晃着,最后停了下来。然后他又坐下,双手抱头,屈身向前。他们一起看着这块石头。达格利什没说话。年轻人突然说:“这是她给我的。去年十月,我们俩一起在怀特岛的文特诺海滩上找到了它。你当然知道这一点。那也就是你会找我的原因。把它举起来,它出人意料的重。”
达格利什用双手拿起石头。它摸起来很舒适、光滑、冰凉。海水的冲刷使它完美成形,它那光滑的弧度又使得它握在掌心里如此柔和。他颇有兴味地看着它。
“我还是个孩子时,从未在海边度过假。六岁时我父亲就死了,那个老女人又没有钱。所以我从未去过海边。约瑟芬认为我们一起去海边一定会很好玩。去年十月份时天气很暖和,还记得吗?我们从朴次茅斯登上轮渡,船上除了我们俩只有五六个人。岛上也很空。我们从文特诺一直走到圣凯瑟琳的灯塔,路上没遇着一个人。天气很暖和,又没有人,完全可以裸浴。约瑟芬发现了这块石头,认为可以用来做镇纸。我不想带着那么重的东西回家,它会把我的口袋撑破的,但是她带了。回到这里时,她把它作为纪念品送给了我。我要她自己留着,但是她说我会在她之前就把这次度假忘了。你看不出来吗?她知道如何寻找快乐。我不能肯定我是否也能,但约瑟芬可以。如果你知道活着会是多么美好,就不会自杀。科莱特知道这个。她写道:‘对于土地以及从它的胸怀中迸涌而出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一种不可抑制的亲密情怀,强烈而神秘。’”他看着达格利什,“科莱特是一个法国作家。”
“我知道。你相信约瑟芬·法伦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知道她能。不是很长久,不是很经常。但是当她快乐时,整个人显得无比奇妙。一旦体会过那种幸福,就不会去自杀。当生活中有过一次希望时,它还会再次发生。所以为什么把自己与希望永远分割开呢?”
达格利什说:“自杀同时也会把自己与痛苦分割开来,这似乎更重要一些。但是我想你是对的。我不相信约瑟芬·法伦会自杀。我相信她是被谋杀的。那就是我要问你是否有信息可以告诉我的原因。”
“没有。她死的那晚我在交换台上班呢。我最好把地址给你。我想你会去核实一下。”
“其实因为某些原因,一个不熟悉南丁格尔大楼的人极不可能有嫌疑,但我们会去核实的。”
“我给你写地址。”他从盖在桌上的报纸上撕下一角,又从裤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写下了地址,字迹很难辨认。写的时候,他的头几乎触到了纸面。他把纸片折好,仿佛这是一个秘密,接着从桌上推了过去。
“把石头也拿走吧。我想让你留着它。不,拿着吧,请拿着。你以为我没良心,不为她悲痛。其实我很悲痛。我要你找出杀人凶手。这对于她或是凶手都没好处,但我还是要你找出真相。对不起,我只是不能让自己过于激动。我不能让自己陷入悲伤。你明白吗?”
达格利什把石头握在手中,站起来。“是的,”他说,“我明白。”
3
厄克特、温布什及波特威律师事务所的亨利·厄克特先生是约瑟芬·法伦的私人律师。达格利什与他的见面定在午后12点25分。他觉得这个时间选得有点不近人情,这只表明了这位律师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他准备为警察挤出的时间不会多于午饭前的半小时。达格利什立即接受了,因为他怀疑一个当侦探的警官是否会立即得到接见。他喜欢亲自过问每件事,在办公室操纵调查工作的整体进展。他有一支由刑警、犯罪现场处理人员、摄影师、指纹专家和科技人员组成的小分队协助他。这种安排的一个小小好处便是能有效地使他只需和犯罪案件的主要角色打交道,而无须和其他人员接触。他知道,他以破案迅速名声在外,但他决不吝惜把时间花费在某些工作上,虽然他的同事认为这些工作更适合一个刑警来干。他能从这些工作中得到某些缺少经验的讯问警察往往会错过的信息。对于能否从亨利·厄克特先生这里获得什么意外惊喜,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这次会见很可能只是形式上的,只是拘泥于细节的情报共享。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苏格兰场办一些事情,恰好可以利用这次回伦敦的机会见见这位律师。再说,步行去拜访,穿过伦敦僻静的街巷,漫步在冬日早晨和煦的阳光中,总归是一件惬意的事。
厄克特、温布什及波特威公司是伦敦市最为成功、最有声望的律师事务所之一。达格利什猜想,厄克特先生的客户中只怕很少有人会牵涉到一桩谋杀调查案。他们也许会时不时地有些小麻烦要找女王的代理人;他们也许会不顾一切劝告,痴迷于轻率地打官司,或是顽固地图谋愚蠢的遗嘱;他们也许需要律师来设计应对饮酒的法律和交通法的辩护技巧;也许的确需要将他们从愚蠢和轻率的行为中解救出来,但是他们的死总是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他被人带进去的这个房间,足可以称作一家成功的律师事务所的台面。壁炉里的煤火烧得高高的。事务所创建人的画像从高高的炉台上往下俯瞰着,对他的后辈们表示默许。后辈们使用的书桌和画像是同一时代的产品,显示着相同的品质,那就是经久耐用、适合办业务,但由于缺少张扬和铺张,便没有了一种蓬勃、兴旺、繁盛的气象。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小幅油画。达格利什认为它非常像杨·斯特恩的作品。它向世界显示了这家事务所有能力识得一幅好画,看中了便能买得起它,把它挂在墙上展示。
厄克特先生身材高大,一脸苦行僧的模样,两边的太阳穴上是一片不显眼的灰色,显出一种牧师的沉默寡言,看起来天生就是一个成功的律师。他身穿一套剪裁得极为得体的西装,却是那种棕绿色的花呢质地,好像嫌弃更加正统的细条子衣服让人像讽刺漫画的角色一样。他接待达格利什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吃惊或在意,但令警司感到有趣的是,法伦小姐的文件夹已经放在律师面前的桌上了。达格利什简单解释了他此行的目的之后,说:“你能把她的一些情况告诉我吗?在一桩谋杀案的调查中,了解受害人过去的生活和她的个性会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