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第2/13页)

沙质的小径直达坡顶,我们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大片荒原、沼泽和芦苇,左边有一座沙丘,沙丘以外就是开阔的大海。沼泽地里交错排列着几处堤坝,一丛丛灯芯草靠着堤坝凄然而立,在风雨中摇曳着,而那些堤坝则围起了一个个阴冷的水塘,其中一两个就像是小小的湖泊,边上是围成环状的芦苇丛。

眼下的路是用炉渣和碎石铺成的,这时突然向下,沉落到前面荒凉的风景之中,像一条窄窄的丝带绕过两旁的沼泽。在很远的地方,一座方塔衬托在地平线上,显得灰暗、凝重。我们开到近前时,我看见方塔的背后竖立着一座以前用过的雷达装置的螺旋状天线,它就像盘踞在荒原之上的一只巨大的牡蛎。看来,这里就是所谓的萨斯梅尔了。这地方如此令人生畏,比我设想的还要糟糕。

见我默不作声,这位同伴大概察觉到我有些心灰意冷,扭头瞥了我一眼。

“这种光线让它显得有点儿恐怖,”他说,“但这都是因为下雨。天气总体上是很不错的,虽然风刮得厉害。我们这儿的日落令人叹为观止。”

我笑了几声作为他这番话的回应,但他并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或者反倒把它当成了鼓励,又补充道:“如果你喜欢鸟的话,你就来对地方了。反嘴鹬春天在这儿繁殖,今年三月,我听到过麻鸦的低吟。”

我把涌到唇边的咒骂又咽了回去——他文绉绉的措辞让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天真——我坦言自己对长毛、长翅膀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动物竟然喜欢在如此乏味无聊的地方繁衍令我惊讶。我的挖苦丝毫没有奏效,只听他十分认真地说:“是啊,你肯定会感到惊讶的。”接着便把莫里斯停在一道围着高高铁丝网的大门前面。

“我去把门打开。”说着他跳下了车。我发觉我们马上就要进入萨斯梅尔的地界了。前面这片区域四面被同样的围墙围着,大概有十英尺高,让里面显得就像一座集中营。一只突然出现的阿尔萨斯狼狗令这片怡人之景大为增色,它大步从左面的沼泽地里跑出来,站在年轻的肯恩面前摇着尾巴,等着他打开大门。

“汤米式冲锋枪呢?”当他坐回驾驶位时,我问道,“要不就是那条狗的训练师正躲在沼泽地的掩体里,正在观察我们?”

这一次他终于给我点儿面子,哈哈笑了起来,把我们的车开过栅栏门。“没有枪,也没有驯狗师,”他说,“西伯勒斯[52]温顺得像头小绵羊。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它,不过麦克会把它控制住的。”

他再次下车把大门锁上,那条狗撇下我们,掉头冲着沼泽的方向。接着,只见它突然竖起耳朵,一下子蹿进了芦苇丛里,沿着一条泥泞的窄路朝方塔那边跑去。

“那狗会赶在我们之前到家的。”肯恩说着,踩下离合器,让车子向右拐了个弯,走上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两边的沼泽被灌木丛和沙石滩所替代。

雨已经停了,乌云裂成一块块碎片,萨斯梅尔的方塔衬托在灰红色的天空上,十分醒目。我心中暗想,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日落美景?果真如此的话,怎么没见哪个员工跑出来欣赏呢?这条路跟沼泽地一样荒废苍凉。我们经过一个岔路进了主要入口,然后往左,朝着废置的雷达装置和那座围在库房和水泥建筑中间的方塔开去。现在,这地方看上去更像是一座被遗弃的纳粹集中营了。

肯恩把车开过方塔和那座主建筑,上了一条通往海边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排预制件搭成的棚子。

“我们到了,”他说,“我刚才是怎么说的?你看,西伯勒斯抢先了吧。”

那狗从左边的小路上露出头来,往棚子后面跑去。

“它是怎么训练的?”我问道,“用高保真哨子吗?”

“这么说不太确切。”我的同伴回答。

我下了车,他从后座把我的行李拿出来。“我猜,这儿是宿舍区吧?”

我四下打量了一番。这些预制的棚子至少看上去还算严实,防风防雨。

“全都包括了,”肯恩回答,“我们在这儿睡觉、吃饭,所有的工作都在这儿做。”

他并不在意我惊讶的目光,在前面领着路。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前面横着一条通向左右两边的走廊。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门厅和走廊的墙壁都刷成沉闷的灰色,地上铺着油毡。给人的印象好似一个下班后的小镇诊疗室。

“我们八点吃饭,还有不少时间,”肯恩说,“你大概想看看你的房间,洗个澡吧。”

我并不特别想洗澡,却忍不住想喝点儿什么。我跟着他走进左边的走廊,他打开一扇门,打开电灯,然后走过去把窗帘拉开。

“很抱歉,”他说,“杰纳斯喜欢在去厨房前让我们躺床上休息。无论冬夏,这些窗帘在六点半就给拉上,床罩也取下来。他很有一套日常规矩。”

我环顾四周。布置房间的人一定受过医院的专门培训。屋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摆设:床、洗手盆、抽屉柜和衣柜,还有一把椅子。窗户朝向正门的入口。床上的毛毯按照医院那种叠法叠好,而且还是军队医院。

“怎么样?”肯恩问道。他显得有些困惑,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让他感到吃惊。

“很好,”我回答,“现在能喝点儿什么吗?”

我随他再次进了走廊,穿过门厅,通过尽头的摆动门。我听到一阵轻轻的噼啪声,有人在打乒乓球,这让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我们进去的那间屋子是空的,没人在里面打球,他们是在隔壁的某间屋子里。这间屋里有几把简单的椅子,一两张桌子,尽头的角落里有一个电炉和酒吧台。我那年轻的同伴走到台子后面,我注意到那里摆着两只巨大的茶壶,看上去十分可疑。

“喝咖啡还是可可?”他问道,“也许你喜欢更带劲儿的?我建议来一杯橙汁兑苏打。”

“我要来杯苏格兰威士忌。”我说。

他露出一脸苦相。那焦急不安的表情就像东道主听说他的客人要在数九寒冬吃新鲜草莓一样。

“我实在感到抱歉,”他说,“我们这儿谁都不碰酒精饮料。麦克不容许,这是他的规矩。不过你倒是可以自己带过来,在房间里喝。我真是不长脑子,刚才忘了提醒你。我们要是在瑟尔沃停一下,从‘三只公鸡’那儿买一瓶就好了。”

我看出他真心实意感到不安,便使劲控制着不让心头的怒火爆发出来,告诉他来杯橙汁也行。他松了口气,在一只高脚杯里倒了些令人作呕的液体,然后又熟练地往里面兑了些苏打水。

我觉得机会来了,该让他多解释解释,不光是他这个助理,更主要的是这里的其他情况。它是属于圣本笃会还是圣方济会,晚祷的钟声什么时候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