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26/38页)
光的质感吸引了你,让你发问—是什么样的颜色组合,以什么顺序、什么手法调和,才能创造出这种雷暴的光?
她的左边有一幅同样尺寸的画布,两幅画被2.5厘米的白墙隔开。另一幅画面上是一栋农舍,与玉米地成一定角度,坐落在一大片宽阔草坪的对面,于是前景里的女人似乎比农舍更大,透视法的伎俩如此强大。农舍是墙板红色的两层楼,有八字形的谷仓屋顶,百叶窗拉上了。如果你眯着眼看,能看到农舍一侧地面防风门的木头盖掀起来了,露出一个黑洞。从洞里露出一个男人的胳膊,被白色长袖包裹,手紧抓一根绳索的绳圈。他的肌肉紧张,画面就凝固在这个动作上。但他是在开门还是在关门?我们不得而知。
你回过头去看女孩。她没有在看农舍,她的头发遮脸,但眼睛仍然可见。尽管她面朝前方,她的视线已经移到右方,吸引观众的视线穿过那片复杂的茂盛绿地,再穿过2.5厘米的画廊白墙,来到第三块,也是最后一块画布。
然后你看到这个女孩刚刚注意到的东西。
龙卷风。
那个打着旋的魔鬼泥团,那个威严的圆柱形黑色旋涡。它是一个正旋开丝线的蜘蛛卵,长着一口烂牙。它是《圣经》中的怪物,是上帝的复仇。它呼啸翻搅,给你看它的食物,就像一个暴躁的小孩。破裂的房子和树木在旋转,尘土卷着沙砾。从房间的任何角度观看,它都仿佛正朝你卷来,你看到的时候会后退一步。画布本身被弯折过,已经磨损,它的右上角向里弯折,就好像纯粹是被风力破坏扭折的,就好像这幅画在自我摧毁。
现在你回头看女孩,她的眼睛圆睁,一只手高举,你意识到,她不是要从脸上拨开头发,而是要捂住眼不看这幅恐怖景象。然后,透过扬起的头发,你看向她身后的房子,更具体地说,是看向那道小小的防风门,那个救命的黑洞,以及里面一个男人的胳膊,他的手紧抓磨损的绳圈。这一次,你领会了,你意识到—
他在关上那道防风门,把我们关在外面。
我们无所依靠。
蕾拉
俗话说,钱买不到的东西,其实你也不怎么想要。这是屁话。因为实际上基本没什么是钱买不到的,真没有。爱,幸福,内心的宁静。就看你出什么价。真相是,地球上的钱足够让每个人变得完整,只要我们学习去做幼童都知道的事—分享。但是,钱就像重力,是一种凝集的力量,能吸来越来越多的钱,最终形成众所周知的无底洞,即财富。这不仅仅是人类的过错。你随便问一张美元钞票,它都会告诉你它喜欢几百张钞票的陪伴,而不是区区几张。在亿万富翁的账户里当一张十元纸币,比在瘾君子的烂口袋里脏兮兮地落单要好。
29岁时,莱斯利·穆勒成了一个科技帝国的唯一继承人。身为亿万富翁(男方)和T台模特(女方)的女儿,她是通过基因工程改造出的优等种族的一员,这个种族的数量在日益增长。现在他们似乎无处不在,这些卓越资本家的有钱小孩,用他们继承遗产的零头开办公司,资助艺术。18岁、19岁、20岁的他们在纽约、好莱坞、伦敦买下难以想象的房产。他们把自己定位为新的美第奇家族,被未来紧迫的悸动所吸引。他们是高于嬉皮士的一代,是收藏天才的人,从达沃斯经济论坛飞到科切拉音乐节到圣丹斯电影节,一路开会见面,用现金和他们的显赫给今天的艺术家、音乐人和电影人一阵阵地打鸡血。
美丽多金的他们,不接受拒绝。
莱斯利—她的朋友们叫她“蕾拉”—是其中翘楚。她的母亲来自西班牙塞维利亚,曾经为设计师加利亚诺走秀。她的父亲发明了某个无处不在的高科技触发器,在这个星球上的每台电脑和每部智能手机里都有,他是世界第九巨富。即使蕾拉·穆勒只拿继承财产的1/3去排名,她也能排在第399位。她的钱太多了,相形之下,斯科特遇见的其他富人—戴维·贝特曼、本·吉卜林—看起来就像劳动阶层。到了蕾拉这个级别,她的财富已经不受市场波动影响。她的财产数目太大,好像永远不可能破产,这数目大到钱能自己生钱—每年增长15%,每个月印钞几百万。
因为有钱,她就能赚很多钱,仅她的储蓄账户年利息一项就能排在全球富豪榜第700位。你能想象吗?你当然没法想象。因为真正理解那个级别的财富的唯一办法,就是拥有那么多财富。蕾拉的道路没有阻力,没有任何摩擦力。地球上没有她一时兴起买不来的东西。或许买不了微软,或者德国,但其他的都不在话下。
“哦,我的天,”她走进她在格林尼治村的家中书房,见到斯科特时说,“我迷死你了。我看了一整天新闻,完全没法移开眼睛。”
蕾拉、斯科特和马格努斯,他们三人在银行大街的一栋四层褐色砂石建筑里,隔两个街区就是河,斯科特从海军船坞打给了马格努斯。拨电话时,斯科特想象他还坐在加油站外的车里,但马格努斯说他在一间咖啡店里挑逗女孩,40分钟可以赶到那里。等斯科特告诉他想去哪里时,他说可以更快赶到。就算先前的丢弃得罪了马格努斯,他也没明说。
“看着我,”管家开门让他们进去后,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告诉斯科特,“我在发抖。”
斯科特看着马格努斯的右腿上下弹跳。两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见到的人能不可逆转地改变他们的艺术命运。十年来,马格努斯和斯科特一样,都在艺术名誉的边缘浅尝辄止。他在皇后区一栋被没收的油漆仓库里画画,有六件染色的衬衫。每个下午他都在摆弄电话,寻找开幕式的邀请,试图挤进业界活动的宾客名单。每个夜晚,他都在切尔西和下东区的街道徘徊,向窗里张望。他是个有魅力的爱尔兰人,一脸坏笑,但他的眼里也有一种绝望的神情。斯科特轻易就能认出来,因为几个月前,他每次照镜子时都能看到同样绝望的自己。他知道,他们对接纳的渴求是相同的。
就像住在面包店附近,却从来吃不到面包。你每天穿街走巷,鼻子里是它的味道,胃里咕噜作响,但无论你再转几个弯,你永远走不进真正的店铺。
艺术市场像股票市场一样,价值建立在公众认知的基础上。有人愿意付多少钱,一幅画就值多少钱,而且那个数字受到对这位艺术家重要度认知的影响,也就是他们的流通程度。要成为一名能卖出高价画作的著名艺术家,要么你已经是一名能卖出高价画作的著名艺术家,要么得有人给你支持。目前越来越能支持艺术家的人就是蕾拉·穆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