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27/38页)
她身穿黑色牛仔裤和一件丝绸衬衫,金发棕眸,赤脚,拿着一支电子烟。
“人在这儿啊。”她快活地说。
马格努斯起立,伸手过去。
“我是马格努斯,小科的朋友。”
她点头示意,但没有握手。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蕾拉坐在挨着斯科特的沙发上。
“我能问你一件怪事吗?”她问斯科特,“5月份你们的一个飞行员送我去的戛纳,老的那一个。我相当肯定。”
“詹姆斯·梅洛迪。”他说,他已经记住了死者的名字。
她做了个怪相—活见鬼,对不对?—然后点头,碰碰他的肩膀。
“疼吗?”
“什么?”
“你的手臂?”
他吊着新的绷带,为她动了一下。
“还好。”他说。
“还有那个小男孩。噢我的天,他太勇敢了。然后—你能相信吗?—我刚看到一篇文章,讲那家女儿被绑架的—你能想象吗?”
斯科特眨眨眼睛说:“绑架?”
“你不知道?”她似乎真的被震撼了,说,“是啊,是男孩的姐姐小时候的事。显然,有人闯入他们家里抱走了她。她被绑架了,有差不多一个星期吧。现在—我是说从那样的经历逃生,然后那么可怕的死掉—这种事情没法瞎编的。”
斯科特点点头,忽然感觉疲惫不堪。悲剧是你不忍再次体验的戏剧。
“我想为你办一个庆祝派对,”她告诉他,“艺术世界的英雄。”
“不用了,”斯科特说,“谢谢你。”
“哦,别那样,”她说,“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不只是关于营救行动。我看到你新作品的幻灯片了—灾难系列—我很喜欢。”
马格努斯突然大声地拍了一下手,他们转身看他。
“不好意思,”他说,“但我告诉你了呀。我没告诉你吗?太有才了。”
蕾拉吸了一口她的电子烟。未来就是这个样子,斯科特心想,现在连抽的烟都是电子的。
“你能—”她说,“—如果可以的话,说说发生的事吗?”
“飞机吗?它坠毁了。”
她点点头,她很冷静。
“你跟别人聊过这件事没有?治疗师,或者—”
斯科特想了想。治疗师。
“因为,”蕾拉说,“你会喜欢我的治疗师的。他在翠贝卡,他叫范德史莱斯医生,是个荷兰人。”
斯科特想象一个胡须男坐在办公室里,每张桌上都有舒洁纸巾。
“的士没来,”斯科特说,“所以我只能乘巴士。”
她看起来稍有点儿迷惑,然后意识到他是在跟她分享记忆,于是探身过去。
斯科特告诉她,他记得他的背包放在门边,湖绿色的帆布包,有几处地方已经磨破;记得自己一边踱步,一边透过窗户(乳白色旧玻璃)张望车头大灯;他记得自己的手表,指针在走。他的背包里装着衣服,但主要装的是作品的幻灯片和图片。新的作品是希望,是他的未来。明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他会在米歇尔的办公室与她碰面,他们会复核一下需要递交的名单。他的计划是待三天,因为米歇尔说他有一个聚会必须要去,一个早餐会。
但首先的士得来。然后他得赶到机场,登上一架私人飞机—他为什么要答应呢?整件事的压力很大,跟陌生人一起乘飞机—有钱的陌生人—要没话找话说,讨论他的工作;或者相反,被他们忽视,被当作无关紧要的人。他也的确无关紧要。
他是个生活失意的47岁男人,没有事业,从没结过婚,没有密友或女朋友。该死的,他甚至养不了一只四条腿的狗。所以过去几周他才那么拼命地工作吗?拍摄他的作品,做出一本目录,就为了清除他的失败?
但的士一直没来,最后他抓起背包跑去巴士站,心跳极快,在8月黏稠的空气里汗流浃背。他到的时候巴士刚好进站,黑暗背景里的一个长方体,窗户闪着蓝白荧光。他爬上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司机微笑。他坐在后部,看着青少年的脖子,他们无视身旁坐着的疲劳沉默的家庭主妇。他的心率慢了下来,但仍然感觉血液在冲刺。就看这一次了,他的第二次机会。工作就在那里,很好,但他好吗?要是他无法被接受打道回府呢?要是他们又给他一次机会,而他乱了阵脚呢?他真的能从曾经的高处回来吗?厄尔巴岛的拿破仑,一个败将,独自舔伤。说心底话,他其实真的想要吗?这里的生活不错,很简单。早晨醒来,在沙滩上散步,拿桌上的剩菜喂狗,给它挠软塌塌的耳朵,然后画画,就是单纯地画画,没有更大的目标。
但走这条路他可以成为一个人物,可以出名。
只不过,他不是已经是个人物了吗?狗是这么想的,她看着斯科特,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棒的人。他们一起去农贸市场,看着穿瑜伽裤的女人。他喜欢他的生活,他真的喜欢。但是他为什么又要去努力改变它呢?
“下了巴士后,”他告诉蕾拉,“我得跑步才行。他们都要关飞机的门了。你知道吗,有一部分的我希望到达那里之后,发现飞机已经走了。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得早起,和其他人一样乘坐渡轮。”
他没有抬眼,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两人都在看他。
“但门是开着的,我赶到了。”
她点点头,睁大眼睛,抚摸他的手臂。
“真神奇。”她说,尽管她的意思并不清楚。她是说斯科特差点儿错过命中注定的航班神奇呢,还是说他没错过神奇呢?
斯科特抬头看蕾拉,感觉很难为情,就像一只雏鸟刚唱完晚餐颂歌,现在等着吃种子。
“喏,”斯科特说,“你是个好人,想见我,想为我举办派对,但我现在没法招架这些,我只需要有个思考和休息的地方。”
她微笑,点点头。他已经给了她别人没法给的东西,见识,细节。她现在是故事的一部分了,是他的红颜知己。
“你当然要留在这里,”她说,“三楼有套客房,你有自己的大门。”
“谢谢,”他说,“那太—恕我直言,但我感觉应该问一下—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