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6/27页)

“今晚会很快的,”他告诉她,“应该在11点前能送你回城。你的本部在哪里?”

“纽约,”她说,“我在西村和另外两个女孩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过我想她们现在已经飞走了—飞南非吧,也许。”

“好吧,我今晚要直接上床睡觉了,”詹姆斯说,“早上我在洛杉矶,昨天在亚洲。”

“他们就是把我们移来移去的,不是吗?”

他笑了。她不可能超过25岁。他一度在想,她会跟哪种男人约会,橄榄球四分卫和摇滚乐手—还在流行吧?摇滚乐?他自己基本上是独身一人,倒不是他不喜欢女人的陪伴,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无法忍受附带的复杂情况—一旦两个人在一起,马上就有了义务感,和对完全融合的期待感。他是一个50岁仍拉着手提箱生活的男人,他喜欢事物依照他的要求。他喜欢他的茶,他的书。他喜欢在异乡的土地上去电影院,在巴洛克式的旧世界剧院里看带字幕的美国现代电影。他喜欢走在鹅卵石的街道上,听着人们用方言吵架。他喜欢走下舷梯,踩在穆斯林的土壤上,感受热浪滚滚的沙漠空气—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他曾在日落时分飞过阿尔卑斯山,曾在巴尔干半岛的上空与雷暴奋力搏斗。在詹姆斯的脑海里,他是一颗人造卫星,优雅而自足,绕着地球的轨道运行,不去怀疑地实现它命定的意义。

“我们的副驾驶员应该是加斯腾,”詹姆斯说,“你认识彼得吧?”

“认识,他很可爱。”

“真遗憾。”

她笑了,露出牙齿。这就够了,能让一个美丽的女人微笑,能感受到她的注意,已经足够。他走进驾驶舱,再次检查系统,一边校验维修人员的工作。

“十分钟。”他高喊。

他在复查系统的时候,感觉飞机一偏。一定是那小子上来了,他心想。根据执勤人员花名册,他今天的副驾驶是彼得·加斯腾,一个天赋异禀的比利时人,喜欢在长途飞行中大谈哲学。詹姆斯一直喜欢和他聊天,尤其当他们深入到科学与意识形态之间的领域时。他等待他重新走进驾驶舱。詹姆斯听到主舱内有低语声,然后像是一记耳光的声音。他闻声站起来,皱起眉头,几乎就要走到驾驶舱门口时,一个与预期中不同的人捂着左脸进来了。

“对不起,”他说,“我在办公室里被耽误了。”

梅洛迪认出他来—一个目光呆滞的小子,20来岁,领带歪斜,叫查理什么的。他以前和他飞过一次,尽管这孩子的技术表现不错,詹姆斯还是皱起了眉头。

“加斯腾怎么了?”他说。

“我来帮你,”查理说,“他也许胃疼吧。反正我接到一个电话,就来了。”

詹姆斯很恼火,但他不打算表现出来,于是他耸耸肩。这是管理部门的问题。

“好吧,你迟到了。我已经打给维修人员,驾驶杆有点黏滞。”

那小子耸耸肩,揉了揉脸颊。

詹姆斯能看到他身后的艾玛。她已经退回主舱,正在整理头靠上的亚麻织物。

“这里没什么问题吧?”詹姆斯问,更多的是问她,而不是问那个小子。

她用非常疏离的方式对他微笑,没有抬起眼睛。他看看查理。

“一切都好,机长,”查理说,“我只是唱了一首不该唱的歌。”

“好吧,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在我的飞机上,我不会容忍任何胡闹的行为。我需要打给管理部门,换个人来吗?”

“不用,先生。我没有胡闹,我只是过来做我的本分工作,没有别的。”

詹姆斯端详着他,这小子目光没有闪躲。虽然他有点痞气,但是他断定,还不算危险,他只是习惯用这种方式。他的帅气有点狡诈,有得州人的痕迹,很散漫。他应该不是个有计划的人,更多是随波逐流的那种。詹姆斯原则上并不介意,他对职员可以变通,只要他们听话做事。这孩子只是需要管教,其他没什么,詹姆斯可以管教他。

“那好吧,坐到你的座位上,继续保持控制。我想在五分钟内收起落架,我们要遵守时间。”

“是的,先生。”查理带着难以理解的嬉笑说,然后开始工作了。

然后第一批乘客登机,是客户和他的家人—他们踏上舷梯时,飞机在偏动—詹姆斯出面参与交谈。他向来喜欢与他运送的人们见面,握握手,把脸和名字对上号。这让工作更有意义,尤其是有孩子的时候。毕竟他是这架飞机的机长,要对所有生命负责。这感觉不像是一份苦差,更像一项特权。只有现代世界里的人相信,自己总是应该接受,但詹姆斯是给予者。人们试图对他过分关心时,他反而不知所措。如果他坐一次民航飞机,他也总是起身去帮空乘放行李,或者为孕妇乘客拿毯子。有人曾经对他说过,当你有益于人时,很难顾影自怜。他喜欢这个想法,他觉得为他人服务会带来幸福。正是自我的涉入才导致抑郁,才导致对事物意义不断增多的怀疑。这一直都是他母亲的问题症结。她为自己考虑得太多,为他人考虑得不够。

詹姆斯把自己塑造成她的反面。在任何情况下,他通常都会考虑他的母亲会怎么做—错误的决定是什么—这就让他看清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此一来,他就把她当作一趟南行旅程中的北极星。这样校准自己的方向很有用,让他有依据的标准可做调整,就像小提琴根据钢琴调音一样。

五分钟后他们升空,向西起飞,然后倾斜掉头回到海岸线上。他向右移动驾驶杆时,感觉还是有点黏滞,但他把这个归因于飞机的特质。

第一夜,斯科特睡在缝纫室的一张沙发床上。他没有计划留宿,但当天新闻的余波让他感觉,埃莉诺或许需要支持,尤其是她的丈夫似乎失踪了。

“他工作的时候会关机。”埃莉诺说,尽管她的说话方式似乎表明,工作这个词实际上意味着喝酒。

现在是深夜一点左右,斯科特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道格回来了,轮胎碾压在车道上的声音像是给他打了一剂肾上腺素。那就是原始的动物本能,在不熟悉的房间里睁开眼睛,很长时间不能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一架缝纫机放在窗户下面,机器在阴影里像个若隐若现的奇怪捕食者。楼下,传来前门关上的声音,接着他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脚步声慢慢靠近,然后在他的门外停下。又安静了,像屏住了呼吸。斯科特蜷缩躺着,很紧张,他是另一个男人家里的不速之客。他开始意识到在门外呼吸的道格,一个身穿工装裤的胡须男,喝了手酿的波本威士忌和微酿啤酒,醉醺醺的。窗外,蝉在院子里发出难听的喧闹声。斯科特想到海洋,那里满是看不见的捕食者。你可以屏住呼吸,潜入正在闭合的黑暗中,就像滑下巨人的喉咙;在你的脑中你甚至不再是人类,而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