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0/92页)
咳,这一天!咳,这一天哟!
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来到了她的避难所。
慢慢地,她卸下了怪异的一天给她带来的沉重负担,她感觉自己仿佛脱下了一层铠甲。她又活过来了,她再次拥有自己私密的空间,这种权力回到了她的手中。换句话说,这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她复活了,再次得到了重生。啊,伟大、善良的夜晚,你愉快的痛苦使我们找到了自我。
紫色的天空。一个蓝色的头像剪影,周围是一群幼崽。假如仔细观察,你会发现,那个椭圆的脑袋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母狗的头像;一只发怒的母狗,追逐着夜空;云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浩瀚的苍穹遮蔽。在某个地方,在某个时刻,那是亡父的魂灵,40年了。
扶着搪瓷茶杯的手一阵颤抖。托莱亚握紧把手,慢慢端起杯子,小啜了一口。像往常一样,咖啡早已冰凉,不知道搁置了多久了。此刻,他感觉屋里不止他一人,似乎马尔库·万恰就在他的身边,他走了40年了,被谋杀了,抑或是自杀。这种感觉无数次地向他袭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看见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当他们奔赴死亡的时候,我也和他们一起向死神靠拢:这就是前提。在与死神拥抱的终极时刻,看看我和我的同胞如何表现。在一个约定的早晨,你无欲无念,却陡然在广袤的漠然之中重新发现了自然。在灿烂春光中一个约定的早晨,我们一时间忘却了看守的脸,忘却了污秽的街巷,忘却了灵魂。此时,我们抬起双眼,仰视一望无际的金色天空。
最终,我们平静下来——幸福,我们摆脱了对狭小囚室的恐惧。接着,有人砸门,心脏病发作,瞠目!谋杀的片段,最后的瞬间,结束。
夜晚,极具创造力的夜晚。终于要行动了!他清楚,这将是一次非常难以理解的行动:春天的行动。
突然,温柔的夜风将他包裹。他陡然想起那个名叫托马的尾巴。那些告密的小人还不如魔鬼的仆人——不,他们没有这么高的级别,他们只不过是生活在被唤作现代的沼泽里的小鱼。沼泽里这些痛苦的鱼带着沼泽的灵魂、疾患、恐惧和快乐。那个戴着托马面具的家伙,他的使命会是怎样的?数日的等待,他踪影全无;失望之际,他却从天而降。为什么?难道这是野蛮人的一场比赛?难道印证了卡瓦菲老人的低吟,野蛮人终于到了?他们即将到来,因为他们已经来了,因为他们在很久以前就数量大增,一步一步地占据了崩塌的城堡,也控制了众生的灵魂、疾病以及恐惧。野蛮人从未停止他们入侵的脚步,从未停止对荣誉公民的骚扰。正因为如此,那些野蛮人和他们野蛮监牢里的囚犯才会变成如此:一大批饱受饥饿煎熬的狡猾老鼠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最后的毁灭。他们眉宇间那一道刀疤似的纹路异常显眼。这是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痕迹,反映出一个狡诈、堕落的种族所具有的特性——一只眼睛的抽搐。
不知什么时候,他终于睡着了,深深地坠落到夜晚的梦境之中。
飞机轻轻地摇晃着,男人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转向左侧的小舷窗。座位轻轻地抖动着;金属的机身在一股气流的作用下颤动起来。乘客们的目光转向那位显赫的游客,仿佛他的反应才是对飞机安全与否的真正检验。他们先是激动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然后焦急地四处张望。但是,那位优雅的外国人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安。他打量着身边的乘客,这是一个年轻人,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左侧眉角处有一道形状类似接种疫苗留下的疤痕。他伸出手,面前是一张固定在前排座位靠背上的小桌板。但是,一位空姐俯下身,主动为他服务。她手里拿着一只银色的托盘,身上穿着一件巴里纱长裙,紫色的巴里纱包裹着光溜溜的胴体。她的手指细长,皮肤白皙。一座青铜半身雕像,红红的嘴唇,紫色的粉底。她弯下腰,嘴巴凑近那个游客火鸡般的耳朵。巴里纱长裙婆娑摇曳。丰满的乳房,豌豆大小的乳头。然而,参议员故作镇定。他面带微笑,眼睛注视着无尽的空间,尽情享受耳机里传来的音乐。
托莱亚一会儿醒,一会儿睡,思绪飘忽,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夜色笼罩着都市。黑暗吞噬着肮脏、蜿蜒的小巷。远处一抹黄色忽隐忽现。病态的城市,病态的街灯,噩梦席卷了一切。
沉寂。不时传来巡警的脚步声,沉重、富有节奏。偶尔,毒素伴着酒鬼的叹息声在夜空飘荡,仿佛某个跳水者被困在无底的油锅里,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噪声。
喧嚣、吵闹的呻吟,一小团绿色的火焰,咒骂,酒精。又是黑暗的沉寂,带平头钉的皮靴有节奏地踏在沥青路面上。正当黑夜咬牙切齿的时候,几缕光亮突然一跃而起。金属片,车轮,螺钉,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某种机械发动的噪声,巨大而难听。魔鬼走了;它的顶灯在浓稠的夜色中摇曳。瘸腿的卡车摇摇摆摆,发出的噪声充满了整片沙漠——一个变了形的巨大魔怪蹒跚着向前挺进,黑暗在它面前一点点消退。生锈的屋檐。成片的垃圾。自行车的把手。有一扇门,一把扫帚靠在门把手上。又一扇门,门口有一个雕塑。塑像发出微弱的光芒,好像一只正在眨动的眼睛。大门像一个镜框,把赤裸的雕塑围在中央。男人赤裸的身躯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宽大的前额,坚硬的脑袋,是多米尼克,是托莱亚,真是他!司机恰好苏醒过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回过头,想再看一眼那个幽灵。没错,幻觉仍旧存在:门口站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那是多米尼克先生,是特兰齐特旅馆的那个笨蛋。不会错的。汽车轰隆隆地开动,但这却没有惊动他。司机踩住刹车,停了下来,并且关闭了车灯,他想让自己的意识得以恢复。街巷从视线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寂。他重新转动钥匙打火,发动机突突作响,车灯亮了。当车辆驶离的时候,司机紧张地擦拭着眉角处的疤痕。
传来杠杆断裂的声响,金属抓钩,螺钉,气泡,铜制工具,春天。
恐龙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向右边的人行道,最终完成了撤退的努力。它沿着毫无生气的街巷向后退,然后停了下来。大门敞开,但古老的木质门框前什么人也没有!
司机透过脏兮兮的车窗玻璃,使劲儿地向外看。没有,门口没有人。他再一次熄火,关闭车灯,守候在那里……然而,门口再也没有多米尼克的踪影了。多米尼克睡着了,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躺在狭窄的沙发上。他的身体扭动着,因为他在梦里发现了埋伏在门口的司机,他想逃,身子不停地扭动,大汗淋漓。两道细细的磷光——没有别的。司机不见了——只有两道闪闪发亮的磷光,那是司机的眼睛,他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从远处一路跟踪而来。司机在远方满怀仇恨地注视着他,局促不安地揉搓着眉角那块奇怪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