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8/92页)

伊里娜微微一笑。她想,佛尼克已经忘记,他自己刚才还一直在充当那个可耻群体的代言人。但是,他即刻反应过来了。

“矛盾?你认为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自相矛盾?咳,你知道,其实并不矛盾。受教育的群体在这里急剧膨胀。由于机器的使用,农民和工人已经发生了变化,感谢机器。今天,知识分子究竟是些什么人?医生,工程师,律师,教师,政治团体组织者。你别笑:没错,今天的政治组织者也属于这个群体……因此说,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不是那些在咖啡馆里闲聊的人,这是一个新生的、重要的阶级,它调整着社会的一切活动。我还能说什么?我从事着有趣的工作,家里一切都好,还有什么——我要开始哀号吗?”

佛尼克似乎离她更近了些,这样,好像他的话更加有说服力。

“我还经常外出旅游。大约五年前,他们开始派我出差。我走遍了那个地方,目睹了那里人民的生活。是的,他们有食物,有汽车,有避孕药具。但你知道,他们并不比过去更加幸福!相信我,他们的幸福变形了!在这里,我们至少有尊严——这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这里一切都很完美;我知道你为什么笑。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丧失尊严!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生命是短暂的。瞧,我们再活十年,然后,噗!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伊里娜被他的话所感染。她打量着他,牛犊般清澈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

“乖戾,嗯,没错。瞧瞧那些乖戾的人。”斯特凡·奥拉鲁同志手指着一群人,在报摊前,在大街上,在全世界,在全宇宙。“没错,你也十分乖戾。为什么这样?你对子孙后代有信心吗?他们将会是什么样子,这取决于一种纯洁的良知,你同意我的看法吗?现在,在这里!你知道,这是唯一恰当的准则。”

伊里娜看了看手表——哇,她忘记了,她根本没有戴手表。

她莞尔一笑,迅速地眨着眼睛,复苏的象征。她再也不惧怕佛尼克的问题了。“家里一切都好!”“知识分子,政治运动组织者。”“它提出问题,也提供答案,这里,现在,噗,这就是子孙后代的结局……”

孩子气的佛尼克并不在乎。他的准则不算新鲜,他也不是第一个援用它的人。

但是,斯特凡·奥拉鲁先生突然显得有些着急。他看看手表,他有事情要做——当然,他戴着手表。一时间,他不断变换着身体的重心,从左脚,到右脚。“你是说,我加入了新贵的行列?”

她必须回答,她没有必要回答——该谁说了?

“相信我,非常有趣。我不欣赏失败者,他们是些失去社会地位的人。生活在社会阶梯的这一端更有意思!不仅仅意味着更多的好处。主要是更加有趣。”

伊里娜重新回到街上的人流之中。手里拎着购物袋的老年人,身穿雨衣的小学生,着制服的警察和便衣警察;家庭主妇们穿梭于商铺之间,从一个队伍到另一个队伍;顽童们隐藏在小巷中,奔走的人群匆匆忙忙,空气炎热,充满了灰尘。推土机、吊车、挖掘机。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施工的工地,每一个地方都遭遇到履带式拖拉机的入侵,每个场所都有房屋在倒塌,响彻着隆隆的轰鸣声。焦油沥青释放出团团浓黑的烟雾,运送水泥的卡车腾起一浪又一浪的灰色尘土。持续不断的噪音,预制房屋和管道,为了大众利益而做出的设计。

伊里娜迷失在附近的街区,这里布满了烟雾,充斥着臭气。她被一座砖石建筑前的题字所吸引。是的,这就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她希望在这里找到自己——在这一扇门前,在这个有题字的地方。她一遍遍读着那块四方形的金色牌匾上的字:兽医诊所。她把双手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紧闭双眼,许久没有移动。后来,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看见一扇敞开的大门。她走了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她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又原路折回。她握住右边第一个房间的门把手,走进一间长条形的房间。两排窝棚——狗窝。她抓紧时间,瞥了一眼笼子里一条可怜的猎狗,它蜷缩成一团,下巴上长满了已经溃烂的红色脓疮。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意外地迎面撞上了管家。其实,从她进门那一刻起,那个女人两手叉腰,一直在监视着她。她很胖,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脚上一双白色的拖鞋。

“你是来看病人的?”

一种奇特的表达,听上去没有讥讽,也没有敌意。她几乎是一个老太太了,黑色的大眼睛,花白的鬈发。

“不……我……我只是……”伊里娜退后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脸上现出笑容。

“蓬皮柳医生不在,去参加会议了。星期五回来。如果你有预约……”

“没有。我只是想……”

“好吧,请到办公室来。”老妇人做出了决定。话音刚落,她已经在前面带路了。她走起路来似乎有点儿瘸,也许是因为她摇晃了一下的缘故。她走进第三个房间。来访者看见门上写着:韦塔·阿波斯托列斯库医生,大学教授。

妇人走到房间的尽头,弯下腰,拿起一副眼镜,戴在脸上。因此说,她并不是管家,而是……大学教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进去。

“你有什么问题?”

她能编些什么呢,她应该问些什么呢?关于那个残疾人最好的残疾朋友们,哑巴,聋子,聋哑人?

“这里真安静!那些神圣的狗真的不会叫吗?”

“不,不……它们只是在打瞌睡。是因为药物的缘故。它们很痛苦。另外,我们这里的墙壁很厚,所以,你听不见狗的叫声。否则——”

停顿的时间延长了。雾霭,必须打开一盏电灯。还有其他事情。

“世上有哑巴狗吗?”

大学教授把眼镜扶正,怀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请自到的来访者。她的话真多。

“你为什么对此感兴趣?”

伊里娜不知如何作答,她拖延着时间。正是她的这份犹豫为她创造了奇迹。医生变得非常体贴,随时准备提供帮助,假如——

“告诉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