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2/92页)

这位举止怪异的行人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春天的早上,温和的天气:你成为春天里一位谦逊的雇佣兵队长,你被迫离开了毫无生气的岗位,为的是眼前这份模糊的使命,这是命运的安排,这是粉色礼帽般巨大穹隆下的选择。你成为——最终,最终!——史诗的杠杆,或是,史诗的傀儡。砰!砰!

就这样,多米尼克·万恰沿着维多利亚大街闲逛着。他的步子不大,但却十分均匀。他的年纪在50岁上下,在特兰齐特旅馆以及一种经久不衰的狂欢节上当一名通晓多种语言的接待员。在这个温和的春天早晨,这位路人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甚至当他数次小心地把手伸进白色天鹅绒长裤的后裤兜里的时候,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找寻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一会儿的时间。没错,信封就在那个口袋里,他的确把它放在那里的。他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举棋不定,然后开始掉头往回走。显然,他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但是,刚刚走了几步,他又改变了主意。是的,他终于想起了一路上都在努力回忆的那句引文:“只有那些不可更改、不可恢复至从前状态的东西才能构成一个真实的事件。”这的确是引文。他想不起这话是谁说的,但这并没有多大关系。对他而言,磨炼记忆的过程本身就让他感觉满足。

因此,早上的行动又重新开始了。不,它在继续。换句话说,它在接近真实。烟草店,乳品店,裁缝店,克莱亚·拉霍韦安,大都会山,利普斯卡尼大街,雅典娜神殿,斯特拉达·巴蒂斯特,斯特拉达·瓦西里·拉斯卡:现在,这位步行者正走进罗塞蒂广场。在准备穿越马路的时候,他再一次伸手在裤兜里搜索那个信封。不对,他不能走回头路,他似乎铁了心,要开始一场真正的行动。

在推开铁门之前,他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大手帕,把脸上的汗水擦干净。当他把手中那块白色的绸布放回原处的时候,多米尼克·万恰那张光滑、结实的脸庞又一次从魔术师的方巾下显现,容光焕发——罗马执政官的脑袋,光秃秃的,仿佛刚刚从理发店出来。轮廓鲜明的额头,敏锐的双眼,造型完美的高鼻子,薄嘴唇。他似乎十分熟悉路线,迅速进门,傲慢、冷漠;决不给任何人留有审查你身份的时间。非常完美——门口站岗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敬礼。

他沿着狭窄、弯曲、肮脏的楼梯慢慢向上走,来到一个黑暗的走廊里。透过一扇半开着的门,他发现,卫生间的一半堆放着一些木架和纸盒,看上去像是一个由几个家庭共同使用的私宅。他走进一间敞开的大房间,绕过一张铺着红色桌布的长方形桌子,进入一间相似的房间,这一间要小一些,但形状更圆一些。房内有四张桌子,相互间有些距离,在门的左边有一张打字员的工作台。是找奥列斯特·波佩斯库同志吗?那位满头金色鬈发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重复着这些话。波佩斯库同志在作报告,他的助理在参加一个工会组织会议。会议?哼!他们开的是什么样的会议?当然,我们不在场——但是,直言不讳是得不到支持的。万恰的眼睛瞪得很大,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不想让别人发觉他吃惊的模样。

打字员的眼睛没有离开键盘,只是用手指了指窗户。是的,那里有一张椅子。他坐下来,打量着对面的男人。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黑头发,领结死死地勒在脖子里。

“你是为‘残疾人年’来的……”

“嗯,我是想……”

“你必须先跟主任讨论一下。我没有权力告知你任何信息。如果她让我进去,并且告诉我说,嘿,老爷子——她就这样称呼我,老爷子;有时叫我约珀——同那位同志商量一下。假如她这样对我说,那么,自然——”

“那我就等等。我不着急。要等很久吗?”

“不好说。会议刚刚开始。可能不会太长。”

“你说他们在开会?他们能开什么会?”

“咳,通常主任说了算。主席和副主席——实际上,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你知道的。然而,我的意思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之间没有区别。我们都很团结——我们同实际上的成员反正都一样。”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像是工厂的工头,疲倦,但又不得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处理这些不仅复杂而且还让他害怕的事情。

“你想看些什么吗?可以打发时间,这样你就不会闷了。这是我们的一些出版物,还有法规、法令。或许你会感兴趣的。”

托莱亚把那一堆东西放在自己的腿上,从中抽出一本小册子《章程》。“一个公共组织……存在的目的是培养民众,适应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以及文化生活;……适应建设任务……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其成员是公民……生活在国家边境线之内,聋子,聋哑人,听力困难的人,听力丧失在40分贝以上的人……听力正常以及支持协会的公民们可以被吸纳为成员,比例不能超过百分之十。”

多米尼克·万恰抬头看着那位工作人员,对方一直在监视自己。他们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在用某种特定的密码进行交流。来访者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感觉有些局促不安。对面的工作人员一改疲惫的模样——或者说,不像刚才那么惴惴不安了。此刻,办公室的职位在他脑海里不那么清晰了,他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这位假装读报的人,仿佛他应该弄清楚,这位来客是否值得信任。

“人数增加了,”他嘀咕着,好像在自言自语,但他的眼睛仍旧十分警觉地看着面前的人。来访者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那位向导继续低语道:“根据我们的记录,在过去的五年里,人数的增长超过了百分之三十。我们对未来十年所做的预测表明,增长的幅度将达到——”声音低沉,柔和——这是积极分子惯用的方式。

“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利,参加讨论和提出建议的权利,”多米尼克读着手中的文件。文件上的字字句句在他眼前晃动起来。“协会是在集中制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领导班子是从基层经过选举产生的,决定则自上而下得到贯彻。少数服从多数。假如做不到——”他抬起头,恰好与那双黑眼睛在空中相遇,那双眼睛正盯着他的秃脑袋——黑色的眼睛,浓密的黑色眉毛拧在一起。多米尼克·万恰正视着它们。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想努力看清楚黑发男人左边眼角上的那块伤疤。一个淡淡的疤痕,像抓伤,可能是某个符号,也可能只是抓痕——他怎么能辨别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