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3/92页)
“假如违反章程,制裁的形式包括批评、指责、正式警告、监督,甚至开除。”黑发男人滔滔不绝地背诵着。他面对着多米尼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在微笑!他为什么在笑,还龇着那几颗大黄牙?多米尼克再一次打量着那人的眉毛,看着那块被钉子戳伤,或是被刀片割伤,或是被蚊虫咬伤,或是什么其他原因造成的疤痕。他把手中的小册子放在一边,把最上面的那份简讯拿了起来。我们的生活:这是协会出版物的名称,几个红色的大字。
首页的顶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我们的生活》,协会委员会的喉舌。首页的标题:向敬爱的领袖致敬。赞美诗。正资产负债表,更加严厉的要求。中央委员会预备会议。他抬起头,那位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他低下头。“五年计划的结束标志着我们在建设多元文化社会,以及提高、改善劳动人民工作和生活方面又迈出了关键的一步。我们的领导层英明、睿智,我们的领袖为我们制定了宝贵的方针和政策,调动了人民的觉悟,同时也规划出了一个建设多元社会所必需的广阔而复杂的过程。人是这一举措的中心——他的诞生取决于造就人类性格多面性的条件,而这种多面性所代表的革命人道主义恰好是这个协会的特点。”
多米尼克抬起头,随即又低了下来,继续翻阅手中的简报。“本月的第四个星期日,我们举行国际聋人日的庆祝活动,对资产负债而言,这可是一个绝佳机会。所有会员都必须表现出更强的参与精神,必须果敢行动,以促进协会的生产能力,严肃组织纪律,改善工作方法和作风。最佳锁匠评选,最佳运动员评选,‘祖国颂’征文评选,国际残疾人年。党和国家给予的关怀营造出我们工作、学习的良好氛围。足球比赛——沉默C队对抗沉默P队,机会难得,检验队员的技术和战术能力,以及他们的体能训练水平。职业训练结束之后,那个年轻人渴望参加夜校的课程学习。为了认可他的水平,也为了宣传他的榜样作用,他所在的地方组织决定吸纳他入党。索林竭尽全力,以确保自己在工作中的表现能够达到党组织对他的信任。”
多米尼克抬起头。工作人员的脸上荡漾着微笑,但他那双黑眼睛依旧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多米尼克。此外,盯着他的还有另外两双眼睛:坐在房间中央的那个人,蓝眼睛,头发蓬乱;他旁边的那个人,戴着一副眼镜,满脸怒气,嘴里叼着香烟。只有那位娇小可爱的打字员例外。她一刻也不停顿,一直在啪啪啪地打着什么。她所扮演的角色是掩盖室内的沉寂,和那几个什么也不做,只是瞪着眼睛监视来访者的家伙相互呼应。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共组织,任何一家老牌的集体企业——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声音低沉的向导重新开场了,老爷子同志或是约珀同志,别的同志怎样称呼他并不重要。“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你明白吗?”他紧张地揉搓着自己的眉毛——同时用两只手揉搓自己那两道乱蓬蓬的眉毛。
“很多人,噢,太多了,可以借此机会学到一两样技能。我的意思是,他们应该向我们的会员学习。他们在工作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不闲聊,他们听不见其他声音,他们根本不去听。他们不能扯闲话,也不能讲笑话。同样,他们不会在任何小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们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们手脚麻利,他们遵守纪律,他们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忠心,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打闹,没有玩笑,没有任何的闲言碎语、表里不一、赌博,所有的恶习——”
他直盯盯地看着多米尼克的眼睛,他虽然面带微笑,但却十分冷峻,眼中充满了怀疑和指责的神情。他竟然在微笑!那种奇怪的笑容固定在他的嘴角上——严厉的笑容让他感觉恐惧。多米尼克再次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报纸。“号召各个支部开展社会主义竞赛活动。增强信念的阶段。劳动——颇具荣誉感的职责。纪律——尽可能多的纪律约束。”但是,他始终无法摆脱向导的声音。
“他们勤勤恳恳,非常勤劳。他们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他们贯彻执行简报上的各项指示。他们按时上班,不完成分配给他们的工作绝不下班。在这个方面,我们有一个典型的事例。这是一个女同志,十年来一直担任兄弟船厂机械车间的主任。她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我还能说些什么?”
其他人的脸上也烙着那种统一的虚假笑容吗?多米尼克正准备抬头观察,向导突然改变了以往的风格,抬高了说话的声音。
“啊,主任来了。行政局会议结束了。你可以和主任同志面谈了。”
打字员身边站立着一位身材矮小、衣着朴素的家庭妇女。厚实的灰色裙子,手工编织的蓝色毛衫。眼镜,长鼻子,稀疏、凌乱的头发。她伸出一只湿乎乎的小手,手指甲剪得秃秃的。
“不用说,你也是为新法而来的,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不能向你透露。”
她的声音沙哑、粗糙,但却透着一份镇定和疲惫。
“你知道,我只是想——”
“假如你想知道我个人的看法,我个人的,而不是官方的,因为在这里,我是一名雇员,代表的是整个协会。如果说,你想了解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看法,那好,跟我进来,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她邀请他进去。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办公室,一张长长的桌子靠墙放着,上面铺着红色的桌布,侧面放着大约十把椅子。房间的尽头有一张小小的写字台,堆满了书本,桌子的后面和前面各摆放着一把椅子。多米尼克不等邀请就匆忙坐了下来。那位妇女站立了片刻,仿佛想尽早结束这次访谈,但最终她也坐了下来。
“是的,残疾人年。我们刚刚得到通知,不再使用这种说法。当然,这是联合国的决定——联合国组织。但是,我们的领导层认为这个决定不甚妥当。根据指示,我们必须避免这种提法。我们报刊的编辑也出席了会议,相关的正式通知马上就到。这种说法不恰当:会引发过多的评论和推想。咳,就是这些。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我们的新法和这个什么年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联系。咳,我们姑且称它为联合国年吧。说来话长了,我只能说,我个人,严格地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认为,他们犯了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