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68/92页)
“我刚才说了,夫人,我们非常缓慢地向前挪。我那时是个孩子,就像现在一样。也许我那时15岁,25岁,35岁,不会超过35岁,绝对不会。一个胖胖的女售货员出现了,她搬走了一箱橙子,是留给店员们的。人群中一阵骚动。接着,一个女店员从街对面走过来,是从那边的电器商店来的。当一个顾客要求称15公斤橙子时,她抢先一步装了一口袋。你听见了吗?15公斤!这引发了人们的不满。女经理出来了,大家开始吵闹。队伍重新开始向前进。人们高声喊叫:以后每个人不能超过2公斤,这样,大家都有份儿。女店员们态度十分和蔼可亲,镇定自若地继续她们的工作。每个人都可以得到最多6公斤,这是女经理的决定。当时,那里还有一个醉鬼。干得好,很温暖,醉鬼嘟囔着。夫人,你了解过去这几年的情形。我们只要听见冬天这两个字,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夫人,仿佛我们生活在山洞里:严酷的冬日,没有取暖设备,没有热水。你知道,噩梦一般的日子。醉鬼说得没错:干得不赖,我们没有在大街上站着,我们在室内,在科尔夫咖啡馆里。我们在室内,我们感觉很温暖,我们没有体验到冬天的寒冷,醉鬼说得对。就这样,一步一挪,缓慢向前。可爱、活泼的年轻女子们忙着称水果。”
女人还是手握着门把手。托莱亚此时已经舒服地坐在板凳上了。那条黑色的澳大利亚犬伸长了脖子,脑袋碰到了托莱亚脚上的那双黄色鞋子。
“塔维,听话,孩子!”
塔维黑色的脑袋从黄色的狗脸那里缩了回去,但它始终非常警觉。韦内罗大婶的声音非常非常好听。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或者,我忘记了。是的,托莱亚就是忘记了。他只顾说话,没有注意这些。的确,韦内罗的音质非常不错。不是芳香,你不会这样描述。他已经为她起了一个教名:韦内罗。从第一刻起,在听到她的名字之前,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因此,来到他身边的是韦内罗,她突然闯进了他的想象中。
“那么,我可以继续吧,夫人。你知道,我记得有一头河马。那是去科尔多瓦的假日旅行,管它是什么地方。我总是改变休闲的场所。我追求新鲜,总是期盼发生新奇的事情。我不能总待在一个地方,我没有那份耐心。我无法按照协会,那个什么协会的要求去做。没错,它甚至不允许我们搬家,不允许我们去外地旅游。”
“塔维,宝贝,乖一点。”
塔维把自己长长的红舌头从黄色的鞋面上缩回来。然而,它依旧十分警觉,十分小心。它的眼睛像烧红的煤炭。韦内罗手握着门把。她看上去非常镇定,嗓音很好听。
“就这样,我最后终于来到了磅秤的前面。那个栗色头发的可爱女子问我要多少。我说,4公斤吧。她开始把橙子往袋子里面装。我干吗要四公斤?我不知道。我就是这样,容易受别人的影响。好的。人们在我的身后嚷嚷。又是一阵骚乱。夫人,我刚刚说过了,那个女售货员已经把装得满满的口袋放在磅秤上了。好的。但是,我那时参加了人们的抗议。我在自言自语。我开始管闲事了。大家说得都对。这是我的原话:大家说得都对。那些女售货员卖给顾客2公斤、6公斤,或是9公斤,她们没有错。这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怎样,总是会卖完的。这不是她们的错。错在别人,我知道是谁。唯一错误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大块头,那个协会。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大家说得都对。那个唯一不正确的人,你知道是谁。我为什么要掺和?我根本就不需要水果。我问你:这些水果我怎么处理?”
托莱亚再一次手指着那两个装着无头鸡的袋子。他松开脖子里围着的那条深红色围巾。一个倦怠的斗牛士。
韦内罗夫人害怕地握着门把手,她只能这样:沮丧、迷茫、精力匮乏。
“看我,一个劲儿地唠叨。实际上,亲爱的夫人,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探望我的朋友库沙,我的意思是说,探望塔维·库沙。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猎犬动了,没有动。说不好。但是,这个小个子老女人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然后把冒汗的手掌在蓝色的工作服上擦了擦。
“我跟你说过了,库沙先生和夫人不在家。我也只是一个星期来这里三次,帮忙照看一下房子。他们把塔维托付给我照料。我住的公寓出了点问题,我不能待在家里。春天发生了许多疯狂的事件,打那以来,我一直住在这里。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决定就躲藏在这里。至少白天是这样。”
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镇定,温暖,香气扑鼻。韦内罗用她胖胖的小手抚弄着猎犬脖颈上闪亮的皮毛。
此时,她看着这位喋喋不休、礼貌有加的客人,显得更加放松。她没有理由害怕他。不,恐惧已经过去了。他虽然有点古怪,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又臭又长的故事,但他看上去却是一个彬彬有礼、讨人喜欢的家伙。
的确讨人喜欢,因此,韦内罗终于把餐厅的门推开,这是一种友好的象征。
托莱亚是一个举止文雅的青年,他接受了邀请,走进餐厅,坐了下来。
他回来的时候是星期二,是星期四。日历颠倒了。星期三和星期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他一直待在那里,直到韦内罗必须回家的那一刻,回到最近的记忆让她恐惧的那个公寓。
他陪着她去等出租车,他们难舍难分。韦内罗乘坐出租车来来回回,一个星期三次到库沙家里来。带着塔维坐无轨电车和电车肯定很麻烦。
猎犬塔维样子很凶,但却不出声。对于这个新来的人,它既不表示厌恶,也不表示欢迎。
关于另一个塔维,他们进行了详细的讨论。
“你知道,我亲爱的夫人,说来话长。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库沙先生是我哥哥的一个朋友,实际上,也是我姐姐的朋友。按照我的记忆,库沙先生那时——我该怎么说呢?——完美无缺。我的意思是,很正常。”
“是的,是,我明白。”韦内罗夫人天鹅绒般柔软的嗓音附和着。
她刚刚把托盘和咖啡放在圆形的餐桌上。阿纳托尔·多米尼克·万恰·沃伊诺夫教授从一开始就做出了聪明的判断。这年头,很难相信他人。即使是老朋友,也不行,不可能跟过去完全相同。如果他们活下来了,那就意味着,什么地方出了错,因此,你永远无法得知谁、什么地方、是否,或者错误有多大。这是信任危机的表现。正常取决于善变,因此,也取决于对不正常的适应。从这个意义上说,标准的倒置实际上排除了所有澄清的可能性。特兰齐特旅馆的接待员已经使事情非常漂亮地向前发展。假如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么,在开始的时候,最好把所有的大门都打开,仿佛置身于那些自世界诞生之日起就相互了解的朋友之中。坐在这张友善的餐桌旁,看着咝咝冒热气的咖啡,我们刀枪不入的灵魂也有了松动的余地,可以接纳我们法典般充满讽刺的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