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我该怎么跟他说?简想。
她考虑单刀直入:既然我开口了,你就帮我个忙。如果换作任何一个爱慕她的西方男人,这招儿肯定管用;不过穆斯林男人对爱情的理解可没有那么浪漫,而穆罕默德对她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温存的渴求,远不至于令他为自己赴汤蹈火。再说,现在他的心意有没有变,简也不能确定。那怎么办?穆罕默德对她并无亏欠,她也从未给他们夫妇治过病。但穆萨则不然——简救过他的命。穆罕默德欠她这笔人情债。
帮我做件事,因为我救过你儿子。这样也许能行。
但穆罕默德一定会刨根问底。
越来越多的妇女走出来,打水清扫自家的洞穴,照料牲畜,准备饭食。简知道,很快就可以见到穆罕默德。
怎么跟他说呢?
苏联人知道了护送队的路线。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穆罕默德。
那你怎么能确定?
我不能说。我无意中听到了一段对话。我从英国情报局得知的消息。我有种直觉。算命时在牌中看到的。我做了一个梦。
有了:一个梦。
她看到了穆罕默德。他走出洞穴,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庞,一身旅行的打扮,跟马苏德一样,他头戴奇特拉小帽(多数游击队员都是这种风格),土黄色的肩毯既是斗篷,又是毛巾、毯子和伪装;那双长筒皮靴是他从一名苏联士兵的尸体上扒下来的。他大步穿过空地,看上去仿佛日落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他沿山坡的小路一路向下,朝着荒芜的村庄走去。
简眼见他那高挑的身影渐渐消失。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她想。她尾随着穆罕默德。一开始她还走得缓慢而随便,这样便显不出她在跟着穆罕默德。待出了洞穴处可以观察的范围,她便跑了起来。简沿着满是灰尘的小路蹒跚向下,心想:这一路跑来,我的五脏六腑得经历怎样的折腾啊。当她看到穆罕默德就在她的前方时,她大喊一声。穆罕默德停下脚步,转身等她追上来。
“愿主与你同在,穆罕默德·汗。”追上来时简对他说。
“也愿他与你同在,简·德布。”他礼貌地回应道。
她顿了一下,想喘口气。穆罕默德看着她,脸上带着一股饶有兴致的耐性。“穆萨怎么样了?”简问。
“他很好,很开心,最近正学着怎么用左手。总有一天,他会用那只手消灭苏联人。”
其实这是个小笑话:传统上讲,右手用来吃饭,左手则通常是用来干“脏活儿”的。简笑了笑,借以表明自己理解对方的幽默,然后说道:“能救回他的命我真的很高兴。”
即便是觉得这些话有些唐突,穆罕默德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永远都报答不尽。”
简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件事你倒是可以帮我。”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难以捉摸:“只要我能做到……”
简看看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两人站在一座被轰炸的房子附近。前壁的土石散落在路上,四处皆是,他们可以看到房子里的情形:屋里剩下的唯一家当是一口漏锅。有趣的是,墙上居然还钉着一张彩色的凯迪拉克贴画。简坐在碎石上。穆罕默德犹豫了片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能做到,”简说,“但会有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你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个蠢女人在突发奇想。”
“也许吧。”
“也许你会敷衍我,一面满口答应我的请求,转身就‘忘’得精光。”
“不会的。”
“不管你答应与否,我希望咱们可以坦诚相待。”
“我会的。”
差不多了,简想。“我想请你派个跑腿的去找护送队,命令他们改变返回的路线。”
穆罕默德显然吃了一惊——可能他以为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什么?”他问。
“穆罕默德·汗,你相信梦吗?”
穆罕默德耸耸肩:“梦就是梦。”他闪烁其词。
简想,可能这个策略行不通;如果说幻象会好些。“正午最热之时我一个人躺在洞中,当时好像看到了一只白鸽。”
穆罕默德突然变得十分专注,简知道,她命中了关键:阿富汗人相信,白鸽有时可以通灵。
简继续道:“但我肯定是在做梦,因为那只鸽子居然要对我说话。”
“啊!”
简明白,对穆罕默德而言,这是一个信号:简看到的是幻象,而非做梦。她继续道:“我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但还是尽力倾听。我想它说的是普什图语。”
穆罕默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来自普什图的信使……”
“而后我看到了伊斯梅尔·古尔,拉比亚的儿子,法拉的父亲。他站在鸽子的身后。”简将手放在穆罕默德的手臂上,凝视着他的眼睛,心想:我可以把你引得欲火焚身,你这虚伪的蠢货。“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刀,泪中带着血。他指着刀柄,仿佛想让我把它从胸前拔出。刀柄上还镶着珠宝。”她不禁闪念自问:这些想法都是从哪来的?“我站起身走向他。虽然很害怕,但我必须救他。然后,我伸手去抓那把刀……”
“然后呢?”
“他消失了,我也似乎醒了。”
穆罕默德合上张大的嘴巴,恢复了镇静。他双眉紧锁,仿佛在谨慎考虑这梦的含义。简想,现在可以试试引他上钩了。
“可能都是我在胡思乱想,”她说,脸上摆出一副小女孩的神情,迎合着他作为男子汉的优越感,“所以才想请你帮我,这个曾经救过你儿子性命的人,让我感到安宁。”
穆罕默德立刻神气起来。“这种事你没必要搭人情。”
“也就是说你会帮忙?”
他以问题作答:“刀柄上的珠宝是什么样的?”
哦,上帝啊,她想,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她想说绿宝石,但这种宝石让人联想到五狮谷,也许能暗示伊斯梅尔是被谷里的叛徒所害。“红宝石。”她说。
穆罕默德慢慢点点头:“伊斯梅尔没跟你说话吗?”
“他似乎想说,但又说不出。”
穆罕默德再次点点头,简想:该死,快点做决定啊。终于,他说:“征兆很明显,护送队必须改道。”
谢天谢地,简想。“那我就放心了。”她坦言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我能确定艾哈迈德会得救。”简在盘算着如何做才能让穆罕默德不改主意。她不能让他发誓,那要不要同他握手呢?最终,她决定以一种更为古老的方式锁定他的承诺:她凑上前去亲吻他的嘴唇,动作很快,但很温柔,丝毫不给他拒绝或反应的机会。“谢谢!”她说,“我知道你言出必行。”说着简站起身,沿着小路朝山洞跑去,留下穆罕默德独自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些许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