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她辨认出了埃利斯怀抱的东西:是个孩子,这才明白,是孩子的死点燃了埃利斯的愤怒。谢天谢地,那不是我的孩子,简的第一反应让自己感到一丝羞耻。待走近再看,是简视如己出的孩子——独臂的小穆萨,是简救了她。每次和让-皮埃尔一起拼死拼活抢回来的病人被死神夺走,简都会感到一阵难以填补的失落。这次尤为心痛:面对伤残,穆萨那么勇敢坚强,他父亲是那样自豪。为什么会是他?想着想着,简不由得掉下眼泪。为什么会是他?

村民们围拢在埃利斯身边,他注视着简。

“都死了。”埃利斯用达里语告知村民。一些妇女掉下了眼泪。

“怎么死的?”简问。

“苏联人开的枪,一个也没放过。”

“老天爷!”昨晚她还说那些伤员伤口不致命,死不了,还想着所有伤员都会渐渐恢复,在她的照顾下最终痊愈。然而现在,都死了。

“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放过?!”

“穆萨惹毛了他们。”

简皱皱眉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埃利斯轻轻把孩子换个位置,露出穆萨的手。细小的指头依旧紧抓着父亲送给他的刀子不放。刀刃上沾着血。

忽然一阵痛哭声响起,哈利玛冲过人群,从埃利斯手里抱过孩子,尖叫着穆萨的名字瘫软在地。妇女们围着她,简转过身。

简招呼法拉抱着香塔尔一起回家。几分钟前,她还以为村子此番逃过一劫。如今,七名队员和一个孩子没了命,她的眼泪已经哭干,只感到无力与悲伤。

回到家里,她坐下来给香塔尔喂奶。“小家伙儿真乖。”说着把奶头送进孩子嘴里。

一两分钟后,埃利斯进门。他俯身亲吻简,看着她道:“你好像在生我的气。”

果真如此。“男人们总是打打杀杀。那孩子抄着把匕首就想袭击全副武装的苏联兵,是谁告诉他可以这样犯傻的?!是谁告诉他小孩子也有责任杀苏联人?!哪个偶像让他奋不顾身去堵苏联人的冲锋枪?不是母亲,一定是他父亲!因为穆罕默德,他儿子才没了命。是他的错,也是你的错。”

埃利斯毫无准备:“我的错?”

简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但她忍不住。“苏联人打阿卜杜拉、阿力山和沙哈萨伊,想逼他们说出你的下落。这帮人为了找你才跑到这儿来。”

“这我知道。难道因为这样,孩子的死就是我的错?”

“闹成这样都因为你来这儿。你不该来!”

“也许吧。这事好解决。我会离开。照你说的,因为我,这里挨了打、死了人,我再待下去,肯定会被抓住,昨晚只能算走运。不光如此,联合各游击队统一作战的计划最终也经不起敲打,最终将是一盘散沙。这还不算,苏联人会把我拉去公审,再加上大肆宣传:看这个中情局的间谍如何利用第三世界国家的内部矛盾为帝国主义牟利。”

“真是个胆小鬼!”说来奇怪,五狮谷里一个小村子发生的事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国际影响。“但你走不了,通往开博尔山口的路封了。”

“还有另外一条路:黄油之路。”

“得了,埃利斯……那条太难走,况且那么危险。”简想到埃利斯在狂风中艰难攀爬的样子。他可能会迷路,冻死在风雪里;或者遭土匪抢劫,丢了性命。“求你别这么做。”

这就意味着,她会再次失去他,孤身一人。一想到这里,她不觉备感凄凉。这倒新鲜,毕竟只是一夜情分,除了匆匆告别,她还能怎样?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没想到,这么快你又离开我了。”说着,她把孩子换到另外一边吃奶。

埃利斯屈膝握住简的手:“你还忘了一点。还有让-皮埃尔,难道你不知道,他很想让你回到他身边?”

简想了想:埃利斯说得没错,让-皮埃尔现在肯定如丧家之犬,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自己。“但他会作何反应?”

“他会让你和香塔尔下半辈子生活在西伯利亚某个矿区城镇,他自己则跑去欧洲当间谍,每两三年回来一次。”

“如果我拒绝,他会怎样?”

“他会逼你,要么要你的命。”

一想到挨过让-皮埃尔一拳,简就犯恶心:“苏联人会帮他找我吗?”

“会。”

“为什么?找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首先,这是他们欠让-皮埃尔的;第二,这样可以哄他高兴;第三,你知道的太多。你们夫妻关系亲密,还见过安纳托利,万一你回到欧洲,完全可以轻易将详尽的面部特征提供给中情局做电脑素描。”

这样一来,还会死人。苏联人会再袭击村子,拷问村民她的下落。“那个安纳托利,他见过香塔尔。”想到当时那一刻,简不由得将孩子抱紧,“我以为他会把孩子揪出来。难道他没想到,如果他掌握着孩子,我一定会束手就擒吗?”

埃利斯点点头:“当时我也没想明白。但我比你更有利用价值,他这样做,可能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利用你,反正最终你也跑不了。”

“什么方式?我能干吗?”

“拖住我。”

“劝你留下?”

“不。跟我一起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简的心头。她必须跟他一起走,还要带着孩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躲不过也没办法,听天由命吧。“跟你一起逃离这里,总好过一个人逃出西伯利亚。”

埃利斯点点头:“差不多吧。”

“我去收拾行李。”简道,事不宜迟,“最好明天一早就动身。”

埃利斯摇摇头:“依我看,一小时后就走。”

一时间,简慌了手脚。不错,她一直都想离开,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衣服、食品、药品,见到什么都胡乱扔进包里,生怕遗漏了什么。

埃利斯理解她的感受,于是上前阻止。他抓住简的双肩,轻吻她的额头安慰道:“告诉我,英国最高的山是哪座?”

简想, 这家伙是疯了还是怎么了:“苏格兰的本尼维斯山。”

“有多高?”

“一千三百多米。”

“我们出去要翻的一些山高度是本尼维斯的四五倍。尽管出去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五十英里,但少说也要走上两个星期。别急,想想再决定。夜长梦多,但总比落下救命的东西好。”

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她有两个挎包,能顶一个背包使。一个装衣物:香塔尔的尿布,每人一条换洗内裤,埃利斯从纽约带来的羽绒服,自己从巴黎带来的毛皮衬里兜帽雨衣。另一个包装药品和应急的干粮。这里当然没有肯达尔薄荷饼,但简也在当地找到了不错的代替品——一种用桑葚干与核桃仁制作的面饼,这种东西极难消化,但可以补充能量。他们还带了很多大米和一大块干酪。简只带了一些村民的拍立得照片作为纪念。此外还有睡袋,一口炖锅和埃利斯的军用包,包里有些炸药和爆破设备,这些是他们仅有的武器。埃利斯套了牲口,任劳任怨的麦琪把所有的东西都驮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