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4页)

大家匆匆洒泪分别。萨哈拉、接生婆拉比亚,甚至是穆罕默德的妻子哈利玛都一一拥抱简。唯一唱反调的是阿卜杜拉,临别时他正从附近经过。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之后带着家人扬长而去。然而,不一会儿他的妻子转身返回,虽有几分害怕但十分坚定。她把一个制作粗糙的布娃娃塞到简手中,那是送给香塔尔的,娃娃头上还装饰着围巾和面纱。

法拉已经哭成了泪人,简拥抱并亲吻了她。法拉已经十三岁,很快就会有丈夫可以寄托情感。再过一两年,她将嫁为人妻,并搬去与公婆同住,膝下会有八九个孩子,兴许其中的五六个能活过五岁。她的女儿们会嫁人离家。那些经历战争存活下来的儿子会迎娶妻子并带回家。最终,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儿子和媳妇们会带着孩子一个个搬出老房子,建立自己的大家庭。那时,法拉也会像她祖母一样成为接生婆。简希望她还能记得自己曾经教过她的些许知识。

阿力山与沙哈萨伊拥抱了简,离开时嘴里还高喊“愿真主与你同在!”。村里的孩子们陪他们走到河湾处。简驻足回望村落中土灰色的矮房。一年来,那里就是她的家。她知道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但心中确信,如果有幸活下来,她会把班达村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儿孙。

他们快步沿河岸前行。简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直升机声响的蛛丝马迹。苏联人何时会再次开始搜寻他们的下落?是派几架直升机随处搜寻,还是周密组织一番来个彻底搜查?真不知哪个对他们更有利。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来到“平原要塞” 达奚特-里瓦。这是一个惬意的村庄,村中的房屋院落沿河流北岸零星分布。就在这里,小路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坑坑洼洼、蜿蜒曲折、时隐时现的土路通向五狮谷。任何带轮子的交通工具都必须在这里止步,于是村里人做起了马匹生意。这个村子位于一条侧谷上坡,如今这里由游击队掌管,变成了关押少数政府军队俘虏或是苏联人的监狱,偶尔也会关个小偷。简来过一次,当时是为救治一位来自西部沙漠的牧民,他被征入正规军,受不了喀布尔的严冬而患上肺炎并当了逃兵。在他加入游击队之前,被送到这里进行“再教化”。

时近中午,但两个人谁都不想停下来吃东西。他们希望能在日落前赶到十英里之外五狮谷谷口的萨尼斯。在平地环境下,十英里路不算长;但换作走山路,可能要走上几个钟头。

最后的一段路一直在北岸的房舍间绕来绕去。南岸是二百英尺高的悬崖峭壁。埃利斯牵马,简把香塔尔放在前胸的布兜里抱着。村子的尽头位于里瓦特侧谷谷口的水磨附近,那里通向监狱。过了此处,前路变得更加难行。山坡的坡度越来越大。起先,趋势的变化还很缓和,到后来则急转直下。他们在烈日下稳步攀爬。简把旅人常备的毯子罩在头上,怀中的香塔尔有布兜的保护。埃利斯戴着小帽,那是穆罕默德送给他的礼物。

到达山口顶端时,简为自己没有累得呼呼直喘而感到得意。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壮实,以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状态了。埃利斯不光是喘着粗气,而且大汗淋漓。他身体不错,但长途跋涉的耐力却不如简。起初这让她十分得意,后又想起,就在九天前,埃利斯才刚刚中了枪。

过了山口,走的全是山路,五狮河则远在山下。不同于往常,这里的水流十分迟缓。河底较深、水面较为平静的地方,水体呈现出浅绿色,仿佛是达奚特-里瓦盛产的绿宝石。简那对高度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远处直升机的响动,不由得一阵害怕:悬崖顶上几乎是寸草不生,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她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跳下百尺悬崖,藏进河里。然而那只是一架喷气式飞机,它飞得太高,根本看不到下面的人。不过,自此之后,简总是在寻找周围的树木、草丛和洞穴,危机发生时好躲藏。在她内心,一个邪恶的声音一直在说:“你完全不必如此。回去吧,束手就擒,与丈夫团聚吧。”然而不知怎的,此时它却变成了一个专业的理论问题。

他们还在继续向上攀爬,但坡度渐渐放缓,大大提高了行进的速度。由于路遇侧谷支流,他们比计划多耽误了一些时间,少走了一两英里。山路转而下行,前方兴许是木桥或浅滩。埃利斯要强拖着麦琪下水,而简要从身后吆喝着朝它扔石头。

一条设于悬崖边上的灌溉渠贯通整条峡谷,作用在于增加平原可耕种土地。简很好奇,这是多久以前兴建的?那时五狮谷里的人应该还有时间、人力与和平的环境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可能已经有数百年了。

峡谷道路变窄,山下的河流中也满布花岗石块。石灰岩质的峭壁上可以看到洞穴:简将它们视作可以躲藏的地点。视线内的风景渐渐荒凉,山谷里吹来一阵冷风。尽管阳光刺眼,简还是打了一阵冷战。多岩地带与陡峭的悬崖是鸟儿的天堂:那里有二三十只喜鹊。

终于,在峡谷的前方出现了另一片平原。眺望东面,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条山脉,在其顶端可以清晰地看到努里斯坦山脉顶上的积雪。上帝啊,那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简有些害怕。

平原上矗立着一小撮简陋的房屋。“应该就是这儿了,”埃利斯道,“欢迎来到萨尼斯。”

他们进入平地,想找一处可供旅人休息的清真寺或者小石屋。在靠近第一栋房舍时,一个身影从房子里走出来。简认出了那张英俊的脸,是穆罕默德。他和简一样意外。然而惊喜很快便被害怕所取代,她必须将穆萨死去的噩耗传达给他的父亲。

埃利斯为简争取时间,让她整理思绪。他用达里语问:“你怎么在这儿?”

“马苏德在这儿。”这里肯定是游击队的藏身处,穆罕默德接着反问道,“你们呢?”

“我们要去巴基斯坦。”

“走这条路?”穆罕默德面色严峻,“出什么事儿了?”

简知道,她与穆罕默德相识更久,这件事必须由她来说,“我的朋友,有个坏消息带给你。苏联人袭击了班达村,他们杀了七名队员,还有一个孩子……”穆罕默德猜测着她接下来的话,脸上的痛苦让简几乎要哭出来。“是穆萨。”

穆罕默德强忍着保持冷静:“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是埃利斯发现了他。”

埃利斯绞尽脑汁在达里语中寻找着需要的词汇:“他被杀……刀在手里,刀上有血。”

穆罕默德的眼睛睁得老大:“全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