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4页)

简接过话来,她的达里语更为流利,“苏联人黎明时进村,要找埃利斯和我。当时我们在半山上,没被发现。他们殴打阿力山、沙哈萨伊和阿卜杜拉,但没有杀他们。然而,他们发现了山洞。七名受伤的游击队员被安置在那里,穆萨陪着他们,以防夜里需要回村子找人手帮忙。苏联人一撤走,埃利斯就去了洞里。所有的队员都死了,还有穆萨……”

“怎么死的?”穆罕默德突然打断问,“他是怎么被杀的?”

简看了看埃利斯。埃利斯道:“是冲锋枪。”这个名词并不需要翻译。他用手指着心脏,点出中弹的位置。

简补充道:“他的刀尖上沾有血迹,一定是想保护受伤的队员。”

穆罕默德满眼热泪,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还击了!对手是大人,带着枪,他敢带着刀子就冲上去!那是他父亲送给他的!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孩子现在一定在战士的天国!“

简知道,对于一个穆斯林来说,为圣战付出生命是至高的荣耀。小穆萨也许会被奉为年轻的圣者。穆罕默德能有此安慰,简的心里也好过了一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暗自谴责:好战的男人就是这样,以荣誉的言辞抚慰良心上的不安。

埃利斯郑重地拥抱了穆罕默德,一语未发。

简突然想起了她的照片,有好几张拍的都是穆萨。阿富汗人很喜欢照相。留一张穆萨的照片给穆罕默德做纪念,他一定会备感安慰。她打开牲口背上的包,在一堆药品中翻出个拍立得的照片盒,找出一张穆萨的照片,再把包重新理好。她将照片递给穆罕默德。

从未有一个阿富汗男人如眼前的穆罕默德一般骄傲,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一阵子,简甚至觉得他在哭泣。穆罕默德转过身,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再次转过脸来,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然而脸上仍挂着泪珠。“跟我来。”

埃利斯和简跟着他穿过村子来到河边,那里聚集着十来个游击队员,大家正围着火堆烧饭。穆罕默德走入人群,径直开口讲述穆萨的故事。他眼中含泪,并不时地用手比画。

简转过身去,不忍目睹更多的悲痛。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要是苏联人来了,我们要往哪跑?这里只有旷野、河流和几栋小房子。马苏德倒是将这里视作安全的藏身处所。兴许是村子太小,太不起眼,不会引起苏联军队的注意。

简已经没有力气去担心。她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树歇脚,然后给香塔尔喂奶。埃利斯拴好麦琪,卸下她身上的包裹。麦琪张开嘴巴,吃起河边鲜美的嫩草。这一天真漫长啊,况且昨晚没怎么睡觉,简直心力交瘁。一想到昨晚,她的嘴角不禁偷偷上扬。

埃利斯取出让-皮埃尔的地图,坐在简身旁,借着迅速暗淡的夕阳光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简越过埃利斯的肩头看着地图,他们计划的路线是沿山谷前行,到一个叫作科马尔的村子,自那里向东南方进入通向努里斯坦的一条侧谷。这条侧谷也叫作“科马尔侧谷”,他们所遇到的第一处山口亦名为“科马尔山口”。“一万五千英尺,”埃利斯指着山口的位置道,“那里会非常寒冷。”

简不由得打个哆嗦。

香塔尔吃够了奶。简为她换了尿布,将换洗下来的放到河中洗净。回来时,埃利斯与马苏德正密切交谈,她静静地蹲坐在他们旁边。

“你这么做就对了,”马苏德道,“必须带着协议离开阿富汗。要是被苏联人抓住,那就全盘皆输了。”

埃利斯点点头。简暗想:从没见埃利斯这样过,他对马苏德是另眼相待的。

马苏德继续道:“但这条路十分艰险。相当一部分都在雪线以上。有时在雪中,路甚至难以辨识。要是在那儿迷了路,你们就死定了。”

简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马苏德显然话中有话,但只是对着埃利斯说。简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可以帮你,”马苏德继续道,“但和你一样,我也要做笔交易。”

“请继续。”

“我可以派穆罕默德给你做向导,带你出努里斯坦到巴基斯坦。”

简的心一动。穆罕默德做向导!这样一来就时来运转了!

“用什么做交换?”埃利斯问。

“你自己走。医生的妻子和孩子留下。”

情况再清楚不过,她必须服从。单凭他们两个就想走出去简直就是胡来,最后很可能会双双送命。这样一来,至少能拯救埃利斯。简对埃利斯说:“你必须答应他。”

埃利斯冲她笑了笑,又看看马苏德:“绝对不行。”

马苏德显然十分不快。他霍然起身,走回到队员之中。

简道:“埃利斯,这么做明智吗?”

“不明智,”说着,他握住简的手,“但我不会轻易放弃你。”

“我……我从未给过你承诺。”

“我知道。等我们回去,你依然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你可以与让-皮埃尔复合,只要那是你想要的,只要你能找到他。接下来有两周时间可以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再说,兴许我们活不了那么久。”

那倒不假。生死尚且未知,何苦杞人忧天?

马苏德笑着走回来:“我这个人不善于谈判。穆罕默德还是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