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6页)

我进入阴暗的马厩,凭感觉而非视力得知狄更斯就在我左手边大约一米处。我知道(也许靠灵视)他举着猎枪站在那里,瞄准谷仓长廊。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而非看到,厩舍里的马匹和小马在骚动吐气。

“灯光!”狄更斯大喊。

我笨手笨脚地拉开提灯屏罩。

马匹都醒着,却默默待在各自的畜栏,不安地挪来动去,它们吐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像一团团雾气。紧接着,有个白色形体在前方暗处游移,就在铃铛和挽具再过去的地方。

狄更斯把猎枪举高,准备扣下扳机,我看见他的眼珠子在灯光中变成白色。

“等一等!”我大叫一声,马匹都吓得后退,“天哪!别开枪!”

我奔向那团白色形体。即使我大声叫嚷,但如果我不挡在狄更斯跟他的目标之间,我相信他还是会开枪。

站在没有出路的另一端暗处那团白影在我提灯的光线中现出原形,是爱德蒙·狄更森,他双眼圆睁,却茫然无神,没看见我们,也没听见我们。他穿着睡衣,苍白的赤脚踩在马厩冰冷的黑卵石地板上。双掌像小小的白色星辰般挂在无力下垂的手臂末端。

狄更斯走上前来,纵声大笑。马儿听见响亮的笑声更受惊吓,狄更森却无动于衷。“梦游症患者!”狄更斯大声说道,“老天,梦游症患者,这个孤儿半夜到处跑。”

我把提灯举向狄更森的苍白脸庞。他的眼珠子映出明亮火光,但他没有眨眼,也没意识到我的存在。站在我们面前的确实是个梦游者。

“你一定是看见他在你窗子底下的花园里。”我轻声说。

狄更斯气冲冲地瞪着我。我几乎以为他要像咒骂他那条蠢猎犬一样诅咒我,可是等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轻柔。“亲爱的威尔基,绝对不是。我没看见任何人出现在花园里。我从床上起来,看向窗子,清楚看到祖德的脸……他被削平的鼻子贴在玻璃上,没有眼皮的眼睛盯着我。威尔基,他贴在窗玻璃上,我二楼卧房的窗子外,不是在花园里。”

我点点头,仿佛赞同他的说法,心里却认定狄更斯当时一定是在做梦。也许他也喝了鸦片酊助眠,我知道秋天时狄更斯无法成眠,毕尔德医生曾经劝他服用一点儿鸦片酊。尽管寒气冻得我拿灯的手像中风似的颤动不已,我仍然感觉得到鸦片酊的作用在体内起伏。

“我们拿他怎么办?”说着,我的头朝狄更森的方向一点。

“亲爱的威尔基,就跟照料重症梦游患者的方法一样。我们要慢慢带他回屋里,之后你再送他回到房间床上。”

我望着敞开的马厩门口那块稍微明亮些的矩形。“那么祖德呢?”我问。

狄更斯摇摇头:“每次苏丹晚上跑出去,隔天回来嘴上总是带着血迹,但愿明天早上它一样带着血回来。”

我有点儿想问狄更斯这话什么意思。(菲尔德探长一定会希望我问)难不成他跟他的埃及催眠师父闹翻了?莫非他希望那个幽灵死掉,死在自己的杀人犬利齿下?难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地底城头头的学徒?(根据前苏格兰场侦缉局头头所说,那人派手下杀害超过三百名男男女女。)

我不发一语。天气冷得不适合聊天。我的痛风又发作了,阵阵抽痛直蹿上我的眼睛和大脑,这往往是剧痛来袭的前兆。

我们拉起狄更森软弱无力的手臂,慢慢领他走出马厩,横越广阔的庭院抵达后门。我发现等会儿我必须用毛巾帮这个白痴梦游患者把双脚擦干净,再送他上床帮他盖好被子。

我们走到门口时,我回头凝视漆黑的后院,有点儿期待苏丹奔进提灯的光线范围里,嘴里咬着苍白的手臂或白化病脚踝或断掉的头颅。可惜除了冷风,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盖德山庄另一个圣诞节就这么结束了。”我轻声说道。我们一走进温暖的屋子,我的眼镜立刻起了一层薄雾。我松开狄更森的手臂,摘下眼镜用我的大衣袖子擦镜片。

等我把眼镜的金属框镜脚塞到耳后,重新看清楚眼前景物,我发现狄更斯嘴角上扬,露出相识十四年来我见过无数次的那种孩子气笑容。

“上帝祝福我们,祝福大家。”他用幼稚的假声说道。我们一起放声大笑,声音响亮得足以吵醒屋里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