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5/5页)
那天晚上我也坐在主桌,几杯黄汤下肚,加上出门前为提振精神饮用了鸦片酊,我整颗脑袋天旋地转,不禁纳闷儿,在座那些名流宾客:首席法官科克本、查尔斯·罗素爵士、霍顿阁下,以及像鹅群似的咯咯乱叫的皇家艺术学院成员和伦敦市长阁下,如果跟我一样亲眼目睹狄更斯钻进地底城的下水道,会有什么反应,也好奇他们是不是曾经对某个名叫爱德蒙·狄更森的孤单年轻人的命运起过疑心。
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
到了11月9日,我带着卡罗琳和凯莉到利物浦去为即将搭船赴美的狄更斯送行。
狄更斯在“古巴号”上住的是二副的宽敞舱房。事后凯莉问我这趟旅程中二副睡哪里,我只能回答她我不清楚。那间舱房有别于船上大多数舱房,有门也有窗,窗子还可以打开来纳入海上的新鲜空气。
我们探望狄更斯那段时间里,他显得有点儿焦躁,精神也不集中,真正的原因只有我知道。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得益于我跟菲尔德的合作关系。
尽管狄更斯二十多年前亲自领教过美国人清教徒般的保守天性,他却迟迟不肯放弃带爱伦·特南赴美同游(或许假冒为多尔毕助理)的念头。当然,这种异想天开的事绝不可能成功,偏偏狄更斯在这方面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派。
这件事我原本不会知道,不过狄更斯决定自己先到美国探路,之后再发送暗语电报,由杂志社的威尔斯代他转发给爱伦,告诉她下一步行动。如果电报内容是“一切安好”,那么爱伦就立刻搭下一班船赶赴美国,旅费等一应开销由狄更斯交给威尔斯代管的账户支出。如果电报内容是怅然的“平安顺利”,那么爱伦就继续留在欧洲大陆,因为当时她跟她母亲正在欧洲大陆度假,顺便等狄更斯的消息。
我从菲尔德探长那里听到这个愚蠢计划的时候,就知道最后通过威尔斯送到爱伦手中的电报一定是那封代表“非常孤单,却被绷着脸、好打听又爱评论的美国公众目光团团包围”的“平安顺利”。在11月9日那个晴朗的好天气里,狄更斯的内心——“理性大脑”或许更为恰当——肯定也很清楚。
我跟狄更斯那场话别彼此都很感伤。狄更斯知道他留了很多工作给我,比如《禁止通行》的校样和修订,以及跟费克特一起改编剧本安排演出。可是我们情绪激动的原因不止这些。我跟卡罗琳和凯莉下船以后,我借口手套忘了拿,重新回到通风良好的二副舱房。狄更斯在等我。
“我向上帝祈祷祖德不会跟我去美国。”我们再次握手道别时,他在我身边低声说。
“他不会的。”我的口气带着一股内心感受不到的肯定。
我转身离开时,心里想着我或许,甚至大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狄更斯,这时他叫住我。
“威尔基……6月9日晚上我们在你书房跟祖德说的话……就是你记不得的那些内容……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
我无法动弹。我觉得全身血液都冻成了冰,那些冰侵入我的细胞。
“你答应祖德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就要帮他写传记。”狄更斯说。尽管“古巴号”此时还牢牢系在利物浦港的码头,船身不摇不晃,狄更斯却一副晕船模样。“如果你违背诺言,祖德会杀了你和你所有家人,正如他一再威胁要杀死我和我家人一样。如果他发现我去美国是为了避开他,而不是去跟那里的出版商洽谈他的传记……”
一分钟后我才能眨眼,又过一分钟后我才说得出话来。“查尔斯,别想了。”我说,“祝你在美国朗读表演顺利成功,平安健康地回来。”
我离开舱房走下步桥,去到静静等候的凯莉和生着闷气焦急等待的卡罗琳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