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博士和费瑟尔教授的疗法(第4/6页)

“天哪!萨尔沙菲德小姐!”十来个声音同时惊呼。“你干什么?住手!够了!我们已看清了是怎么回事!住手!住手!”好几个人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打算去制止萨尔沙菲德小姐扮演梅迪奇那尊裸体双臂的维纳斯雕像,但正在这时,那位姑娘的行为非常突然而有效地被一阵喧噪的尖叫声或喊叫声所制止,那阵声音从别墅的主体部分传来。

这些呐喊声固然使我非常紧张,但我真可怜席间其他的人。我一生中还从未见过一群人被吓得如此魂不附体。他们一个个全都面如死灰,一个劲儿畏缩在椅子里,浑身哆嗦,牙齿打战,惊恐万状地倾听喊叫声的重复。声音再次传来,更响而且显得更近,接着是第三阵,听起来很大声,然后听见第四阵。其势头明显减弱。随着喊叫声明白无误的消失,饭厅里那群人顿时收魂定魄,一个个又像先前一样精神十足,谈笑风生。于是我不揣冒昧地询问这场恐慌的缘由。

“不过小事一桩,”马亚尔先生说,“这种事我们都习以为常,实际上并不真正在意。精神病患者时而会发出一阵集体号叫,一个传一个,就像有时夜里一声犬吠引起一群狗叫。不过,偶尔这种集体号叫之后也同时伴随着逃跑的努力。当然,遇上这种时候就多少有点危险可担忧。”

“你现在有多少病人?”

“眼下我们不多不少共有十个。”

“我想大多是女人?”

“哦,不,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全都是男人,而且个个身强力壮。”

“什么!我从来都听说精神病患者大多数都是女性。”

“通常如此,但并非总是这样。不久前这里有二十七名患者;而他们中至少有十八个女人;可如你所见,最近情况已有很大变化。”

“对,如你所见,已有很大变化。”这时那位踢过拉普拉斯小姐小腿的先生插嘴道。

“对,如你所见,已有很大变化。”席间所有人齐声重复。

“闭嘴,统统闭嘴!”我的主人愤然作色道。这下整个饭厅顿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差不多延续了一分钟。有位女士按字面意思理解马亚尔先生的命令,顺从地伸出她奇长无比的舌头,并用双手将其抓住,直到宴会结束才松开。[3]

“这位女士,”我把身子俯向马亚尔先生,低声对他说,“这位规规矩矩的女士,就是刚才发过言并给我们学喔喔喔的这位,我想她不会伤人,完全不会伤人吧,嗯?”

“不会伤人!”马亚尔先生以一种绝非假装的惊讶失声道,“唷!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稍稍受了点损伤?”我说着用手指了指我的头,“我敢说她的病并不严重,并不危险,嗯?”

“天哪!看你想到哪儿去啦!这位女土,我的老朋友快乐夫人,她神志和我一样完全正常。诚然她有些小小的怪癖,可你知道,所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所有的老太太都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古怪!”

“当然,当然,”我说,“那么其他的这些女士和先生……”

“都是我的朋友和护理人员,”马亚尔先生打断我的话,骄傲地挺直了身子说,“都是我的好朋友和好帮手。”

“什么!全都是?”我问,“包括那些女人?”

“的确如此,”他说,“我们压根儿就不能够没有女人。她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精神病护士。她们自有她们的护理方法。她们明亮的目光有一种神奇的效果。你知道,那多少有点像蛇的魅力。”

“当然,当然!”我说,“她们行为有点儿古怪,是不是?她们显得有点儿异常,是不是?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古怪!异常!啊哟,你真这么以为?诚然,我们南方人不那么一本正经,举止言谈太随心所欲,享受生活和生活之类的一切,你知道……”

“当然,”我说,“当然。”

“那么,也许这伏涅沃葡萄酒有点儿上头,你知道,有点儿劲大。你明白,嗯?”

“当然,当然,”我说,“顺便问一句,先生,你是不是说你现在用来取代安抚疗法的方法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方法?”

“当然不是,虽说我们对病人实行了必要的封闭式限制,但我们的处理,我是说医疗处理,还是挺适合病人的。”

“这种新方法是你自己的发明?”

“不完全是。其中某些部分可归之于塔尔教授。对他你当然听人说过。另外我乐意承认,我这个方法中的某些改进按其绝对权利当属于著名的费瑟尔教授。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非常荣幸地和他是老熟人。”

“非常惭愧,”我答道,“坦白地说,我甚至连这二位先生的大名都不曾听说过。”

“天哪!”我的主人突然往椅背上一靠,高举起双手,失声惊呼。“我肯定是听错了!你该不是说你既没有听说过学识渊博的塔尔博士,也没有听说过闻名遐迩的费瑟尔教授?”

“我不得不承认我孤陋寡闻,”我回答,“但事实毕竟不容改变。然而令我无地自容的是,我竟然没读到过这二位先生的大作,毫无疑问他们都是非凡的人物。我将尽快找到他们的著作,并认认真真地仔细拜读。马亚尔先生,你真的,我必须承认这点,你真的让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说的是实话。

“别说了,我年轻的朋友,”他和蔼地摁住我的手说,“现在请与我共饮一杯索泰尔纳白葡萄酒。”

我俩举杯共饮。其他人也学我们的样举杯,但毫无节制地喝起酒来。他们聒噪不休。他们斗嘴戏谑。他们纵声大笑。他们胡诌出上千个荒唐故事。提琴吱吱,铜鼓咚咚,长号就像无数法拉里斯的铜牛[4]发出阵阵刺耳的吼声。整个饭厅变得越来越乌烟瘴气,最后当葡萄酒泛滥成灾,饭厅则成了一座群魔乱舞的地狱。与此同时,马亚尔先生和我隔着一堆索泰尔纳和伏涅沃葡萄酒瓶,用最高的嗓门继续交谈,当时用一般声调说话根本就没法听见,就像在尼亚加拉大瀑布水下,鱼跃声没法被听见一样。

“先生,”我冲着他的耳朵尖声嚷道,“你晚餐前提到过一件事,关于安抚疗法招致危险。怎么会那样呢?”

“是的,”他回答道,“偶尔的确非常危险。精神病患者之反复无常不尽详述;依我之见,而且塔尔博士和费瑟尔教授也这样认为,不加管束地让他们自由行动绝非谨慎之举。一名精神病患者也许可以像所谓的那样被‘安抚’一时,但到最后,他很容易变得难以制驭。况且他的诡诈也人所共知,并且超乎寻常。如果他心里有一个企图,他会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智慧来加以掩饰,而他假装神志正常的那种机敏,则向心理学家们提出了一个精神研究方面的最奇怪的问题。实际上,当一名精神病患者看上去完全神志正常之际,那正是该给他穿上拘束衣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