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第4/7页)

雷恩沮丧地笑一笑。这位异常女子所表达的一切,具有一种不容扭曲的真理的味道。萨姆来回踱着沉重的步子,布鲁诺看起来满怀心事,特里维特船长、梅里亚姆医生和史密斯小姐则静静地站着。雷恩似乎做了某种决定,再度排列金属块:“仔细想想,你还记得任何——任何——其他事吗?”

她读了问题以后神态显得很犹豫,把头靠在摇椅的椅背上向两边摇晃——仿佛一种缓慢而勉强的否定动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边缘徘徊,拒绝现身。

“果然还有,”雷恩注视着那张空无表情的脸孔,有点儿兴奋地低语,“只是需要激发!”

“可那是什么,看在老天的分上?”萨姆大叫,“我们已经得到我们所能期待——”

“不,”雷恩说,“还不够多。”他稍作停顿,然后缓缓地接着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五样感官已经丧失两样的证人。这个证人和外界沟通的媒介仅剩下味觉、触觉和嗅觉。这个证人借由剩下的三种感官所得到的任何反应,就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线索。”

“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布鲁诺深思着说,“而且,没错,她已经凭借触觉提供给我们一条线索,也许——”

“正是如此,布鲁诺先生。当然,期望她凭借味觉来提供线索,可能徒劳无功。但是嗅觉,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她是某种动物,譬如说,狗,有使用感官印象沟通的能力,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然而这种特殊状况并非完全不可能,她的嗅觉神经,有可能比常人发达……”

“您说的……”梅里亚姆医生低声说,“完全正确,雷恩先生。医学界对感官印象的说法有很多争论,但是路易莎·坎皮恩的情况就是这些争论的一个了不起的解答。她的指尖、舌头上的味蕾和鼻子的嗅觉,这些神经,都非常敏锐。”

“说得很动听,”巡官说,“但是我——”

“耐心点儿,”雷恩说,“我们可能有重大的发现。我们谈的是气味,她已经证实爽身粉翻倒时闻到了气味——这种敏感度非比寻常。几乎不可能……”他迅速弯下腰重排点字板上的金属块,“气味。除了爽身粉,你还闻到其他气味没有?想想看,气味。”

当她的指尖摸索着点字板时,一种胜利又困惑的表情缓缓浮现在脸上,鼻翼不停地翕动。很明显地,她正在与记忆搏斗,那记忆在与她拔河——然后,曙光出现了,她又发出一声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野性呼号,似乎一旦她激动起来,那种声音就会脱口而出,她的指头又忙活起来。

史密斯小姐瞪着她的手,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检察官心头一震,惊呼道。

“怎么,你知道吗?”护士用同样茫然若失的语调继续说,“她说,在她碰到那张脸,并要昏倒的同时,她闻到了……”

“快,快!”哲瑞·雷恩先生喊道,双眸炯炯,紧盯着史密斯小姐欲言又止的肥唇,“她闻到了什么?”

史密斯小姐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呃——像冰淇淋,或蛋糕的味道!”

好一会儿,他们干瞪着护士,护士也回瞪他们,甚至梅里亚姆医生和特里维特船长也好像愣住了。检察官呆呆地重复那几个字,仿佛无法信任自己的耳朵。萨姆满脸晦气。

紧张的笑容从雷恩的脸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片困惑。“冰淇淋或蛋糕,”他缓缓地重复道,“奇特,非常奇特。”

巡官粗鲁地爆出笑声。“您瞧,”他说,“她不止又聋又哑又瞎,我的天,还继承了她妈妈那一家的疯癫。冰淇淋或蛋糕!鬼话连篇,简直是闹剧。”

“拜托你,巡官,这也许并不像听起来的那么疯狂,为什么她会想到冰淇淋或蛋糕?这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共通点,除了好闻的味道。也许——对,我相信这也许比你所想的正经多了。”

说完雷恩调整金属字母。“你说冰淇淋或蛋糕。难以置信。也许是化妆粉,面霜?”

她的手指摸索着点字板,四周一片静默。

不。不是女人的化妆粉或面霜。是——唔,像蛋糕或冰淇淋,只是味道更浓。

“不够清楚。是一种甜甜的香味,对吗?”

是。甜甜的。浓烈的甜味。

“浓烈的甜味,”雷恩喃喃地说,“浓烈的甜味。”他摇摇头,又排出一个问题,“或许是花香?”

或许……她迟疑着,皱起鼻子,努力想要重新捕捉那数小时前的气味。

是。是一种花。一种少见的兰花,特里维特船长曾经送过我一朵。但是我不确定。

特里维特船长苍老的眼睛眨了眨,原本澄蓝的眸子蒙上惊讶的阴影。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他饱经风霜的脸变得绯红。

“怎么样,船长,”萨姆问道,“能不能帮个忙?”

特里维特船长苍老的声音显得沙哑。“她还记得,我的天!让我想想,那……那是差不多七年前,我的一个朋友——特立尼达号货轮的考克兰船长——从南美洲带回来的。”

“七年前!”检察官惊呼,“那么久了还记得味道。”

“路易莎是位超凡杰出的小姐。”船长说,又眨了眨眼睛。

“兰花,”雷恩沉吟道,“这更奇怪了。是什么品种,船长,你记得吗?”

老海员耸了一下宽厚的肩膀。“完全不知道,”他说,声音像生锈的旧绞盘发出来的,“是很少见的种类。”

“嗯,”雷恩又转向点字板,“只像那种兰花,没有别的了吗?”

对。我爱花,从来不会忘记一朵花的气味。那是唯一的一次我闻到那种兰花的气味。

“园艺学大秘密。”雷恩说,努力想制造点儿轻松的气氛,但他的眼里没有丝毫幽默的神色,而且一只脚尖不断地敲着地板。众人以无望、疲惫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间,他的脸亮了起来,并敲着自己的额头。“当然!我忽略了最明显的问题!”然后又忙着排放那些小金属字母块。问题如下:“你说‘冰淇淋’,是哪种冰淇淋?巧克力味?草莓味?香蕉味?核桃味?”

这次显然终于问对了,因为连之前懊恼不已的萨姆巡官都以崇敬的目光看着雷恩。此时路易莎用指尖获知了雷恩的问题,脸也亮了起来,像只小鸟似的快乐地点头,点了好几下点字板,然后迅速用手语回答:

现在我知道了。不是草莓味,不是巧克力味,不是香蕉味,不是核桃味。是香草味!香草味!香草味!

她激动地挪到摇椅的边缘,两只盲眼是合着的,但那表情在企求嘉奖。特里维特船长悄悄地抚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