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第12/13页)

我回到楼上的金鱼室。麦德此刻正在痛苦地呻吟,气喘吁吁。我怎么会在意麦德这样的恶棍?

那个女孩已经完全咽气了。幸好没有一个水缸被撞坏。金鱼在绿色的水中悠然地游弋,缓慢、平和又自得其乐。它们也不会在意麦德的生死。

那只装黑色龙睛的鱼缸放在角落里,容量大约有十加仑。鱼缸里只有四条龙睛,都是大家伙,体长约四英寸,通体黢黑。其中两条正在水面上方吸氧,另外两条在底部懒洋洋地滑行。它们的身板厚实,拖着一条展开的尾巴,长着高高的背鳍,它们头冲着你时,一对望远镜般突出的眼睛令它们好像青蛙一般。

我观察着它们在鱼缸中的绿色水草里穿梭。两只红色的田螺正贴着玻璃爬行。鱼缸底部的那两条金鱼看上去比上面两条块头更大、更懒散。我非常纳闷。

两只鱼缸中间放着一把长柄的丝网过滤器。我拿起它,向鱼缸底部捞去,捉住一条大龙睛,然后将它捞出鱼缸。我在网中把它翻了个个儿,注视着它那微微泛着银色的肚皮。我看见了某条像是缝合线的东西,用手摸了摸。鱼肚皮底下有个硬块。

我将另一条金鱼也从底部捞起。同样的缝合线,同样的圆形硬块。我又把正在水面吸氧的一条金鱼捞出。没有缝合线,没有圆形硬块,而且也更难捕捉。

我把这条金鱼放回鱼缸,要查的是另外两条。我和别人一样喜欢金鱼,可生意归生意,犯罪归犯罪。我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拿起桌上背面贴着胶带的安全刀片。

这着实是件脏活。大约用了五分钟。它们就躺在我的手掌中了,直径四分之三英寸,敦实圆润,呈奶白色,散发着莹莹的微光——那是任何珠宝都不具有的。正是利安得珍珠。

我把珍珠清洗干净,用手帕包裹好,撸下袖子,重新穿上外套。我望着麦德,望着他被恐惧折磨、充满痛苦的小眼睛,直冒汗的脸。我根本不在意麦德。他是个杀手,一个恶棍。

我走出金鱼室。卧室的门仍然关着。我下了楼,摇动了电话。

“这里是韦斯特波特的华莱士家,”我说。“刚才发生了一起事故。我们需要医生,还要派警察来。你能办到吗?”

电话另一头的女孩说:“我会尽力,给你找一位医生,华莱士先生。也许要花一点时间。韦斯特波特有一位镇警察局长。让他来行吗?”

“我想可以,”我说完感谢了她,便挂断电话。在乡下安个电话毕竟是有用的。

我又点燃一支烟,坐在门廊上一把生锈的摇椅上。过了一会儿传来脚步声,赛普夫人走出了房子。她站了会儿,瞭望山下,然后坐在我身边的另一把摇椅上。她没有流泪,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猜,你是个侦探,”她语速缓慢,踌躇不决地说。

“是的,我为投保了利安得珍珠的保险公司工作。”

她望向远方。“我以为,他在这儿能有太平日子,”她说。“不再会有人打扰他了。这里会是个避风港。”

“他本不该试图藏匿珍珠。”

她转过头来,动作迅速。她此时眼神茫然,接着又很害怕的模样。

我的手伸进口袋,掏出揉成一团的手帕,在我的手掌上打开。它们紧挨着躺在白色的亚麻布上,价值二十万美元的谋杀。

“他可以有自己的避风港,”我说。“没人希望夺走他的这一切。但他不会满足于此。”

她缓慢、迟疑地凝视着珍珠。她的嘴唇抽搐,声音沙哑。

“可怜的华利[6],”她说。“所以你的确是找到了它们。要知道,你非常聪明。他学会怎么玩这个把戏时,已经杀死了几十条金鱼。”她抬头直视我的脸,眼底透出一丝疑惑。

她说:“我一直讨厌这个主意。你记得古《圣经》中替罪羊的故事吗?”

我摇摇头说不记得。

“把人的罪孽转嫁到羊身上,然后这头替罪羊便被驱逐到旷野之中。金鱼就是他的替罪羊。”

她向我微笑。我却没有报以笑容。

她仍然淡淡地微笑道:“你看,他曾经得到了珍珠,真品,为此吃了不少苦,让他以为将珍珠据为己有是理所当然的。但他无法从中获利,即便当他再次找到它们。他坐牢的时候,有些地标似乎变了,他再也没能找到爱达荷州那个他埋藏珍珠的地方。”

似乎有一根冰冷的手指正慢慢在我后脊梁上游走。我不由张开嘴,好像传出了自己的声音:

“嗯?”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一颗珍珠。我仍然拿着珍珠,仿佛我的手是一个钉在墙上的架子,牢固无比。

“于是,他找到了这些,”她说。“在西雅图。它们是空心的,填充着白蜡。我忘了他们是怎么叫这道工序的。它们看上去很精致。当然了,我从没看见过真正价值连城的珍珠。”

“他要这些干吗?”我嘶哑着嗓子说。

“你不明白吗?这就是他的罪孽。他必须将它们隐藏于旷野之中,就在这片旷野。他把它们藏在金鱼里。你知道吗——”她再次向我俯身靠近,眼中闪闪发亮。她的语速异常缓慢,口气非常真诚:

“有时候我在想,到了最后,最后几年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相信自己藏的就是真的珍珠。这一切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我低头看着珍珠。我的手和手帕慢慢地攥紧了。

我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赛普夫人。我想,替罪羊的说法有点超过了我的理解能力。我想说,他只是试图欺骗自己——就像任何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会做的那样。”

她又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超尘脱俗。而后,她微微地耸了耸肩。

“当然,你可以这么看。但是我——”她摊开手掌。“哦,好吧,现在这都无关紧要了。我可以留下它们做个纪念吗?”

“留下它们?”

“这些赝品珍珠。当然,你不必——”

我站起身,一辆敞篷福特跑车正颠簸着往山上开来。车上的男人马甲上别着一颗大星章。引擎的突突声就像动物园里某只秃顶老猩猩生气时发出的吼叫。

赛普夫人站在我身旁,怯懦地伸出手,脸上浮现一种淡淡的哀求神色。

我冲她一咧嘴,勃然大怒。

“不错,你真有一套,”我说。“我他妈的差点上当了。我刚才后背直发凉,女士!不过你倒帮了我的忙。‘赝品’这个词与你的性格不符。而且你用柯尔特手枪开枪时,手法真是又快又狠。赛普临终前的话露了馅。‘龙睛鱼,海蒂——龙睛鱼。’要是这些珠子是假货,他也不必费这个劲了。他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地欺骗自己。”

一时间,她不动声色。接着,她脸色一变,眼神中弥漫着恨意。她努着嘴朝我啐了一口。然后,砰地摔上门,进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