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第10/13页)

他放下刀片,将一支棉签浸在紫药水中,抹了抹修刮的伤口。然后他把手指伸入白凡士林的罐子里,又涂抹了一遍。他将金鱼放入房子一侧的一个小鱼缸里。金鱼在里面安详地游动,心满意足。

这个一脸憔悴的男子擦了擦双手,坐在一张凳子的边上,用那毫无生气的双眼瞪着我。他曾经有过英俊潇洒的时光,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对金鱼感兴趣?”他问。他的声音小心翼翼、仿佛喃喃低语,那是在监狱牢房和放风场地养成的习惯。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特别感兴趣。这只是个借口。我长途跋涉是为了来见你,赛普先生。”

他润了润嘴唇,继续瞪着我。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充满倦意和温柔。

“我叫华莱士,先生。”

我喷出一个烟圈,用手指戳了一下。“就我的工作来说,你叫赛普。”

他向前探了探身,双手搁在瘦骨嶙峋的膝盖当中,紧紧相握。粗大的指节说明在狱中干了不少苦力活。他的脑袋微微向我倾斜,粗浓杂乱的眉毛下,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眼寒意森森。但他的声音依旧温柔。

“一年来还没见过任何私家侦探,或是谈话。你是谁的人?”

“猜猜看,”我说。

他的声音更温柔了。“听着,侦探,我现在家庭幸福安宁。没人再来打扰我了。没人有这个权利。我直接从白宫获得假释。我养养金鱼,摆弄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不欠这个世界一毛钱了。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妻子有钱,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人。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不受打扰,侦探。”他突然停下,摇了摇头。“你不能把我再扯进来——绝不能。”

我没有吭声。我微微一笑,注视着他。

“没人能动我,”他说。“我直接从总统的书房得到的假释。我只是想不受打扰。”

我摇摇头,继续向他微笑。“那是你永远无法得到的——除非你妥协。”

“听着,”他温和地说。“你可能是刚刚开始调查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很新鲜,想要借此扬名立万。但对我来说,我在这个案子上耗了快二十年,还有其他人也是,他们当中有些也很聪明。他们都知道我没有拿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从来没有过。是别人偷了。”

“那个邮递员,”我说。“肯定是。”

“听着,”他依然语气温柔。“我蹲了大牢。我知道所有的细节。我知道他们不会停止怀疑——只要还有活着的人记得这件事。我知道,他们会时不时地派些流氓来捣乱。这没问题。不会介意。那么现在,我怎么做才能把你打发回家?”

我摇着头,目光盯着他身后那条在沉默的大鱼缸中游弋的金鱼。我感觉疲惫。这栋房子里的静谧让我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幻影,许多年前的幻影。一列火车在黑暗中穿行,一个匪徒躲在邮车上,枪口火光一闪,一个邮递员死在了地板上,一滴水从水桶上缓缓滴下,一个男人保守了十九年的秘密——几乎天衣无缝。

“你犯了一个错,”我缓缓说道。“还记得一个叫皮勒·马多的家伙吗?”

他抬起头。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回忆中。不过他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任何印象。

“你在莱温芙丝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说。“一个小矮子,把面值二十美元的纸币撕成两半,将假钞的一半粘上,因为这个坐的牢。”

“是的,”他说。“我想起来了。”

“你告诉他你偷了珍珠,”我说。

我看得出他不相信我的话。“我肯定是跟他开玩笑的,”他缓缓地说,语气漠然。

“也许吧。但问题是,他可不这么认为。他前一阵子与一个伙伴来到北方,那人名叫‘日落’。他们在那里瞧见了你,皮勒认出了你来。他开始盘算怎么让自己发笔财。可他是个瘾君子,睡觉时把秘密说了出来。一个聪明的女人、还有另一个女人和一个无良律师都得知了。皮勒被人折磨,烫了脚掌,现在一命呜呼了。”

赛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他嘴角的皱纹越来越清晰了。

我挥了挥香烟,继续说道:

“我们不清楚他透露了多少,但那个无良律师和女孩到了奥林匹亚。‘日落’也在奥林匹亚,可惜死了。他们杀了他。我不清楚他们是否知道你在这儿。不过他们总会查到的,或者还有像他们一样的人。如果警方找不到珍珠,而且你也不试图销赃,那么他们迟早会丧失耐心。保险公司和邮局的人,你也可以摆平。”

赛普一动不动。他那指节粗大的双手紧紧地在双膝间握紧,没有挪动。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只是瞪着我。

“但你无法摆平这些骗子,”我说。“他们永远不会罢手。总会有两三个这样的家伙,既不缺时间,又足够有钱,还足够卑鄙,对付你。他们会想方设法查到他们想要的情报。他们会抓走你的妻子,或是把你绑走带到树林里,折磨你。你不得不经历……现在,我有一个合理、公平的提议。”

“你是哪一派的?”赛普突然发问道。“我觉得你像是私家侦探,但现在我不这么肯定了。”

“保险公司的,”我说。“一场交易。奖金总共两万五千块。五千块分给那个向我传递消息的女人。她是理所应得,有权分这份。我拿一万。毕竟活儿都是我干的,危险万分。还有一万由我给你。你不能直接从中拿钱。还有问题吗?怎么样?”

“听上去很棒,”他从容地说。“只是有一样,我没有珍珠,侦探。”

我勃然大怒。这是我最后的底牌,再没有保留了。我从墙壁挪开身子站直了,把一个烟蒂丢在了木地板上,碾碎。我转身走来。

他站起身,伸出一只手。“稍等片刻,”他郑重地说,“我证明给你看。”

他走到我前面,穿过房间离开了。我凝视着金鱼,咬咬唇。我听到远方某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接着是抽屉的抽关声音,明显是在隔壁的房间。

赛普返回了金鱼室。他那柴火般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把柯尔特点四五手枪,闪闪发亮。手枪长得仿佛一个人的前臂一般。

他指着我说:“我的珍珠藏在这里了,一共六颗。铅珠。我能在六十码开外打中一只苍蝇。你不是私家侦探。现在站起来,滚吧——记得告诉你那些心狠手辣的朋友,我可随时准备好开枪打掉他们的牙齿,一周无休,周末翻倍。”

我没有移动。这个男人死气沉沉的双眼中透露着疯狂。我没敢移动。

“这是在虚张声势,”我缓缓说道。“我能够证明我是侦探。你以前是个骗子,现在光持有那根长棍子可就是重罪。放下枪,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