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第9/13页)

我们碰了碰杯,喝了酒,等待着火辣辣的感觉蹿上背脊。

“新来的,是吗?”小个子男人问。

我回答是的。

“大概是从西雅图来的?你开的可是一辆好车啊。”

“是西雅图。”我附和道。

“我们这儿没什么生人,”他边说,边盯着我的左耳看。“还要到别处去吧。先别否认——”话还未说完,他那如同啄木鸟般的犀利目光又射向了我的右耳。

“哦,先不否认,”我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会心地喝了一口酒。

他俯下身子,呼吸几乎喷到了我的下巴。“见鬼,你能在码头上的任何一家鱼摊买到货,满载而归。他们就是靠抓螃蟹和牡蛎为生的。见鬼,韦斯特波特到处都是这些玩意儿。他们把成箱的苏格兰威士忌分给孩子们玩。小镇上的汽车从不停在车库里,先生。车库里都堆满了加拿大的走私烈酒,一直垒到屋顶。见鬼,码头附近有一艘海岸警卫队快艇,每周固定有一天紧盯着那些卸货的船只。每周五。总是同一天。”他眨巴眨巴眼。

我抽了一支烟,厨房里滋滋的响声以及男中音版的“克洛伊”还在继续。

“可见鬼,你应该做的不是走私烈酒的生意,”他说。

“见鬼,的确不是。我是来买金鱼的,”我说。

“好吧,”他闷闷地说。

我给我们俩又各倒了一杯苹果白兰地。“这瓶算我请的,”我说。“我还要再买两瓶带走。”

他的脸突然一亮。“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卡尔马迪。你以为我在拿金鱼跟你开玩笑吗?我是认真的。”

“见鬼,金鱼又不能赚钱,小伙子,不是吗?”

我亮出袖子。“你觉得这是件上等货。当然啦,琳琅满目的牌子是能赚钱。各种新的品牌,新的型号。我得到消息,这里某个地方有个老家伙拥有一笔真正的收藏品。也许会出手。一些他自己养的东西。”

我又倒了两杯苹果白兰地。一个体形魁梧、长胡子的女人一脚踢开转门,大声吼道:“来拿火腿鸡蛋。”

店主慌慌忙忙地跑过去,拿着我的食物回来了。我吃着食物,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拍了拍桌子底下那条瘦骨嶙峋的腿。

“老华莱士,”他咯咯笑道。“当然啦,你是来找老华莱士的。见鬼,我们可不熟。他不擅长同邻里打交道。”

他从椅子上转过身,透过简陋的窗帘,他的手指向远处的山。在阳光下,山顶上一栋黄白色的房子闪闪发光。

“见鬼,那就是他住的地方。他养了一大堆,金鱼,嗯?见鬼,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对这个小个子男人已经没有兴趣了。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午餐,结了账,还用一美元一夸特的价格买了三夸特苹果白兰地。与店主握了握手,回到了旅行车上。

似乎不需要急在一时。拉什·麦德会醒过来,他会放了那个女孩。但他们并不知道韦斯特波特。“日落”当着他们的面没有提过这个地方。他们到达奥林匹亚市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些,否则他们早就马不停蹄赶去那儿了。如果他们在酒店的房间外偷听,那他们就会知道我不是单干的。可他们冲进来时,却仿佛浑然不知。

我的时间很充裕。我驾车来到码头,到处观望。那里环境很恶劣。到处是鱼摊、酒吧,一个专供渔民的小夜总会,一个桌球房,一条拱廊下摆放着几台老虎机,还有脱衣舞表演。用作鱼饵的鱼在大木桶中扭动跳跃,那些大木桶浸泡在水中,沿着木桩绑在一起。码头上还有些游手好闲之徒,任何试图打扰他们的人都会惹上麻烦。附近我没有看到任何执法人员。

我驾车返回山上来到黄白色房子处。这栋房子孤零零地耸立在山上,距离最近的一个居民区还有四个街区。门前种着鲜花,绿色的草坪修剪整齐,还有一个岩石庭院。一个穿着棕白色相间印花裙的女人,正拿着喷枪除蚜虫。

我将破车停下,下了车,摘下帽子。

“华莱士先生住这儿吗?”

她长相标致,一脸安详、坚毅的表情。她点点头。

“你想见他吗?”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一口标准的发音。

根本听不出是一个火车劫匪的妻子。

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称我在小镇上听说他养金鱼。我对漂亮的金鱼很感兴趣。

她放下喷枪,走进房里。蜜蜂在我头上嗡嗡地飞舞,这些毛茸茸的巨大蜜蜂并不畏惧海边吹来的冷风。远处海浪拍打着沙洲,仿佛背景音乐。北方的阳光对我来说似乎阴冷刺骨,丝毫没有热量。

那个女人走到屋外,将门敞开着。

“他在楼顶,”她说。“如果你想上楼的话。”

我绕过两把简朴的摇椅,进了这个利安得珍珠大盗的家。

10

偌大的房间里到处摆着鱼缸,有支撑架上放着的双层鱼缸,有金属框架的长方形大鱼缸,有些灯从鱼缸上方射来,有些从鱼缸底下射来。玻璃上长满了一层海藻,水草则形态随意地点缀在鱼缸里,水中泛着一层幽幽的绿光。透过绿光,似彩虹般五彩斑斓的金鱼正自由自在地游弋着。

鱼缸里有一些细长条的鱼好像金镖一般,长着奇特尾巴的日本纱罗尾金鱼,还有身体像彩色玻璃般透明的玻璃旗[5],长约半英寸的古比鱼,花水泡眼金鱼的斑纹就像新娘的裙子,硕大笨重的中国龙睛长着一张青蛙脸,望远镜般突出的眼睛,还长有装饰性的鳍,缓缓地在绿色的水中游动,仿佛要去进食的胖子。

房间里大部分光线来自一扇巨大的倾斜天窗。天窗下一张光秃秃的木头桌子边,站着一个憔悴的高个子男人,他的左手拿着一条正在扭动的红色金鱼,右手拿着一把背面贴着胶带的安全刀片。

他挑起灰色的宽眉看着我。他眼窝深陷,眼神灰暗模糊。我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手中的金鱼。

“真菌?”我问道。

他慢慢点点头。“白菌,”他说。他将金鱼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摊开它的背鳍。鱼鳍已经参差开裂,边缘部分显现一种霉腐的白色。

“是白菌,”他说,“还不算严重。我会帮这个小家伙修刮一下,不久就会恢复。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先生?”

我夹了一支烟在手指上来回转动,向他微笑道。

“就像人一样,”我说。“我是指这些金鱼。它们遇到了麻烦。”

他将鱼身紧贴在木头上,刮掉鱼鳍上病变的部分。然后将鱼尾摊平,也修刮了一番。那条鱼已经停止了扭动。

“有些你能够治愈,”他说。“有些却无能为力。比如,鱼鳔病你就没法治了。”他抬头望着我。“这不会伤害它,因为你以为这会造成伤害,”他说。“你可以弄死一条金鱼,但你没法像伤害人一样伤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