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第5/13页)

我试图瞪大眼睛盯着她。“哈哈!女——杀——手!”我咯咯直笑。

她的笑声寒意森森,而我几乎听不见了。此刻我的脑袋里仿佛有人在打鼓,从遥远丛林中传来的战鼓。一波又一波的光线闪过,还有黑影以及树顶上沙沙的风声。我不想躺下,可我还是躺倒了。

女孩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响起,仿佛一个小精灵的声音。

“对半分,嗯哼?他不喜欢我的方式,嗯?但愿他有颗温柔的大心脏。我们会解决他的。”

我隐约感觉飘浮在了空中,似乎听见了一声闷响,可能是枪声。我希望她开枪打死了麦德,但她没有。她只是在我快不行了的时候帮了我一把——用我自己的短棍。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碰撞发出了一声巨响。透过敞开的窗户,越过桌子,黄色灯光射向了一栋大楼的高边墙。又撞击了一下,灯灭了。屋顶上有一块广告牌。

我从地板上起来,像从烂泥中爬出来一样。我费力地走向台盆,将水泼在脸上,感觉头重脚轻,不由得感到一阵痛苦。我挣扎着来到门口,找到电灯开关。

桌子周围散落得满地纸张,还有断成两截的铅笔、信封、一个棕色威士忌空酒瓶、烟蒂和烟灰。慌忙中清空抽屉留下的杂物。我没有费心再检查一遍。我离开办公室,乘着颤颤巍巍的电梯下楼来到大街上,走进了一个酒吧,喝了一杯白兰地,接着取车开回了家。

我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个包,喝了点威士忌,接了电话。此时大约九点半。

凯西·霍恩的声音响起:“那么你还没溜吗?我希望你不会走。”

“独自一人吗?”我问,仍然嘶哑着嗓子。

“是的,不过之前不是一个人。房子里到处是警察,来了好几个小时了。他们人很好,细心周到。可能是以前的仇人,他们推测。”

“现在电话线可能被监听了,”我咆哮道。“我应该去哪儿啊?”

“好吧——你知道。你的女孩告诉我的。”

“那个小个子黑皮肤女孩?非常冷酷?名叫卡罗尔·多诺万是吗?”

“她有你的名片。怎么了,难道——”

“她不是我的女孩,”我简明扼要地说。“我打赌,你肯定不假思索地就吐出了一个名字——那个北方小镇的名字。对吗?”

“是——是的,”凯西·霍恩怯懦地承认了。

我当即搭乘夜班飞机飞往北方。

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只是我头疼欲裂,疯狂地想喝冰水。

6

奥林匹亚市的斯诺夸尔米酒店位于国会大道,面向着普普通通、四四方方的城市街区。我离开咖啡店,沿着一座小山坡往下走,来到普吉特海湾[4]最后、最孤独的尽头,这里映衬着一排废弃的码头。成堆的柴火填满了前面的空地,老人们在一堆堆柴火中间闲逛,或是坐在箱子上嘴里叼着烟头,他们头上的牌子写着:“柴火、劈柴。免费送货。”

后面耸立着一座低矮的峭壁,北方大片的松树在灰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郁郁葱葱。

两个老人坐在相距二十英尺的箱子上,互相装作看不见对方。我走向其中一人。他穿着灯芯绒裤子,身上仿佛是件红黑色的厚呢短大衣。那顶呢帽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汗水。他一只手抓着一根黑色的短烟斗,而另一只满是烟垢的手缓慢、小心、入神地猛地拉扯下一根从鼻子里长出来的卷曲的长鼻毛。

我将一只箱子放在一头,坐下,填满烟斗,点燃后悠悠地喷出一团烟雾。我向水面挥了挥手,说:

“你永远想不到这里连接着太平洋。”

他望着我。

我说:“尽头——宁静、安详,就像你们的小镇。我喜欢这样的小镇。”

他继续望着我。

“我敢打赌,”我说,“在这样小镇上的人肯定认识镇上以及附近乡镇的每个人。”

他说:“你赌多少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里面还有好几个。老人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突然从鼻子里扯出一根长鼻毛,举着它朝向亮处。

“你输定了,”他说。

我将一块硬币放在膝盖上。“附近有人喜欢养金鱼吗?”我问。

他盯着那一块钱。坐在附近的另外一个老头儿穿着工作服,脚上的鞋子没有鞋带。他也盯着那一块钱。他们俩几乎同时吐了口痰。第一个老人转过头去,扯着嗓子吼道:

“认识什么人养金鱼吗?”

另一个老头儿从箱子上蹦起来,抓起一把大斧子,将一根原木放在一端,挥舞斧头嘭的一声砍了下去,均匀地劈成了两半。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第一个老人,大声叫道:

“我听不见。”

第一个老人说:“小聋子。”他缓缓站起身,走向一间由长短不一的破旧木板搭成的棚屋。他进去后,砰地关上了门。第二个老人任性地扔下斧头,朝着那扇关上的门啐了一口,然后走入那成堆的柴火之中。

棚屋的门开了,穿厚呢短大衣的老人探出头来。

“下水道的臭螃蟹,”他吼道,说完再次关上了门。

我将一美元放进口袋里,然后上山原路返回。我估摸着要学会他们的语言恐怕得很久。

国会大道是南北走向。一辆暗绿色的有轨电车在路上行驶,前往一个叫塔姆沃特的地方。我远远瞧见了那些政府大楼。向北延伸的街道上开着两家旅馆和一些商铺,最后出现了左右两条岔路。右侧通向塔科马和西雅图。左侧过了桥,继续走就是奥林匹克岛。

走过左右两条岔路后,街道突然变得破败不堪,沥青路面高低不平,还有一家中餐馆、一家关闭的电影院以及一家当铺。脏兮兮的人行道上突出的一块广告牌上写着“烟纸店”,下面还有两个仿佛不愿被人看到的小字:“桌球”。

我走进店里,经过一排艳俗的杂志和一个雪茄柜,柜子里还有苍蝇在乱飞。店里的左侧有个木质的长吧台,几台老虎机,还有一张孤零零的桌球台,三个孩子在摆弄老虎机,一个瘦高个正独自打桌球,他长着个长鼻子,几乎没有下巴,嘴上叼着熄灭的雪茄。

我坐在一张凳子上,吧台后一个眼神坚定的秃顶男人从一把椅子上站起身来,在一条灰色的厚围裙上抹了抹手,向我露出了他的一颗大金牙。

“来点儿黑麦威士忌,”我说。“认识一个养金鱼的人吗?”

“好的,”他说。“不认识。”

他在吧台后倒出了一点酒,将一只厚壁酒杯推向我。

“两角五分。”

我闻了闻杯子里的玩意儿,皱了皱鼻。“那句‘好的’是回答黑麦威士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