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风(第16/16页)

那个中东老头戴着一顶瓜皮小帽,架着一副眼镜,留着一大把胡子。他细细端详了一番我那串珍珠,哀伤地摇了摇头,说:“拿20美元来,能做得差不多像那么回事。但没法那么像,你理解的。玻璃不太好。”

“到底能有多像?”

他摊开一双粗壮的大手。“我跟你说实话吧,”他说。“恐怕是连娃娃也骗不了的。”

“动手做吧,”我说。“用这只搭扣。当然咯,换下来的珠子你也得还给我。”

“好。两点钟,”他说。

里昂·瓦利萨诺思——那个来自乌拉圭的小棕人——登上了下午的报纸。他被人发现吊死在一间无名公寓里。警方正在调查。

下午四点钟,我走进绅士俱乐部里那间清凉狭长的酒吧,轻手轻脚地走过一长排卡座,寻觅着目标,直到我看见一位独坐着的女子。她头戴一顶帽檐很宽,好像浅汤盘的帽子,身穿一件简朴贴身的棕色套装,里面是一件一本正经,好像男装的衬衫,还打了领结。

我在她身边坐下,将一个包裹沿着长椅推给她。“别打开,”我说。“事实上,你还不如把它原封不动地扔进焚化炉呢,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用一双阴郁疲倦的眼睛望着我,手上转动着一只发出薄荷味的玻璃杯。“谢谢。”她的面色煞白。

我点了一杯高杯酒,侍者走开了。“读报纸了吗?”

“读了。”

“那你一定明白了这个叫卡普尼克的家伙偷走了你的功劳吧?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改动那则报道,也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

“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她说道。“谢谢你,不管怎样。拜托——拜托让我看看。”

我从口袋里一团松散的绵纸包里抽出了一串珍珠,推到她跟前。那只银质的螺旋桨搭扣在壁灯的光芒中一闪一闪地眨着眼。那一粒碎钻也在眨眼。那串珍珠则像白肥皂一样黯淡无光,甚至连大小都不统一。

“你说得没错,”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这不是我的珍珠。”

侍者端来了我的酒水,她灵巧地用手包遮住了那串珠子。侍者一走,她又缓缓地将珠子把弄了一遍,扔进包里,给了我一个干涩的苦笑。

“如你所说——我会留下搭扣。”

我慢吞吞地说:“你对我一无所知。昨晚你救了我的命,我们有过一瞬间的感觉,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现在你依然对我一无所知。局里有一个叫做伊巴拉的警探,那是一个好墨西哥人,警方在沃尔多的手提箱里找到这串珍珠的时候,正是他在办这个案子。万一你想要确认一下——”

她开口道:“别傻了。都结束了。那仅仅是一段回忆。我还太年轻,不该永远活在回忆中。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我爱斯坦·菲利普斯——但他已经去了——去了很久了。”

我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她又平静地添了一句:“今天早上,我丈夫告诉了我一件我先前不知道的事情。我们要分居了。所以,我今天实在是没有多少乐开怀的理由。”

“我深感遗憾,”我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可信。“那么,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的。也许不会。我不常在你的圈子里混。祝你好运。”

我站起身来。我们彼此对望了片刻。“你那杯酒一滴都没有喝,”她说。

“你喝吧。这薄荷味道只会让人恶心。”

我在那里静立了片刻,一只手重重地撑在桌子上。

“如果还有人来烦你,”我说,“一定告诉我。”

我出了酒吧,没有回头去看她。我钻进汽车,沿着日落大道向西驶去,一路开上海岸高速。沿途的每一座花园里都遍布着枯萎焦黑的叶片与花朵——都是热风炙烤下的受害者。

但大海似乎依旧凉爽慵懒,一如既往。我一直开到接近马利布的一处位置,停下车,越过某人竖起的一道铁丝栅栏,走到里面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坐下。这会儿差不多是半潮,很快就要涨潮了。空气中有一股巨藻的味道。我望了一会儿海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串波希米亚玻璃仿珍珠,截断了一头的绳结,将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拨了下来。

等到所有的珠子都落入了我的左手中,我就这样捧着它们,思考了一会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思考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纪念斯坦·菲利普斯先生,”我大声说道。“不过是又一位大忽悠。”

我把她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掷入水中,抛向漂在海面上的那些海鸥。

珍珠在水中溅起了一朵朵小水花,海鸥们从水上一跃而起,冲着水花猛扑过去。

(宋佥 译)

[1]此处指的是毛姆的短篇小说《万事通先生》(Mr. Know-All)。丈夫一直以为妻子的珍珠项链是廉价货,但事实上那却是妻子的情人送给她的昂贵礼物。

[2]原文为西班牙语。蒙得维的亚是乌拉圭首都。

[3]原文为法语hein。

[4]艾拉·娜兹莫娃(1879—1945),俄裔女演员,1905年移居美国。此处是在讽刺这个装腔作势的俄裔女人。

[5]原文为西班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