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酋得来的男人 (7月19日,星期一)(第6/9页)
“我低下头去,表现出我的恭顺之意。嘴巴上说,我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公正与仁慈。他安慰我说,他会给予我足够的公正和仁慈,但我必须立刻离开西藏。如本 ——也就是那个抓我的守备队长,会护送我返回边境。”
“既然看上去情况已经好了很多,我于是斗胆恳请他把莱卡相机还给我。其他一切好说,但在这一点上,郡长官的态度却异常坚定——他并非一介默默无闻的地方官吏,而是一位从拉萨派来的有教养的高级官僚。他从对外机构那里学到的知识,让他明白那是一部相机。他用有一个类似于‘魔鬼的盒子’的名词来称呼它,并坚持这东西必须被即刻销毁。”
“在我面前,如本一把将它摔在石头地板上,相机瞬间碎成了几块。我那无以伦比的小莱卡相机啊!这可是我在美国花了200美金买的,是和我右眼同样重要的东西!除了相机本身的损失之外,还得算上我和史维斯打赌输的1000卢比——我们赌注的条件就是我得把拍的达瓦寺的照片带回去给他看。可到最后,我却无能为力。除了在如本卫队的护送下离开这里,我别无选择。”
“卫队士兵们一直把我从圆形哨塔送回绒布拉山顶。他们就站在乱石堆和迎风飘扬的风马旗旁边,同我挥手作别。与此同时,我迈着和珍妮同样的步子,从国境线的另一侧缓缓地往下走去。既然之前我已经在喜马拉雅山顶呆过了一晚,那么再重复一次相同的经历也没什么好太担心的了。”
“那部佛教经典的手稿怎么说?”梅里韦瑟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就是那部你声称在西藏搞到的手稿!”
“我正要讲到这件事,”莱弗纳回应道,“当日太阳落山之前,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露营点。那里有几块堆在一起,很明显是最近的过客留下烟熏过的石头——这为我提供了一个非常棒的灶台。附近有作为燃料的松柏,也有从岩石之间流淌的小溪。为泡一杯合成茶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如果非要找一个准确的词来描述西藏茶的话,我觉得‘合成茶’最合适。砖茶的外形有点像被嚼烂的烟草叶子。你需要把压缩到一起砖茶的树叶和细枝分开,然后用苏打水煮。等到烧开之后,你会得到一种颜色很深的黑色液体。然后全部过滤掉里面的茶叶。你可以往里面加盐或者酥油(就算酥油的味道变质了也没太大的问题),把它们搅拌均匀。接着往你吃饭的碗里放上双份被称为‘糌粑’的大麦粉。他们那里最棒的餐桌礼仪,就是用手把大麦粉捏成圆形的吸管去喝茶。当我的饭做到一半的时候,瞥了一眼下面的山路,正巧看到一个旅人在往上爬。”
“那个男人和我一样,都是徒步登山的。他也牵了一匹和珍妮差不多的骡子。他穿了一件拖到脚踝的紫红色喇嘛衣,腰间系了一条黄色的带子,头上戴了一顶有长长护耳罩的尖顶帽子。这让我豁然发现他是西藏最大教派——格鲁派,或者也被称为‘黄帽派’的僧侣。在英国的话,这个教派就等同于英国的国教教会。当这个喇嘛抵达我的露营场所的时候,我跪倒在他面前,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他僧衣的下摆——这也是藏民对神职人员表示最大敬意的一种常见礼数。我也学藏人般行礼,这确实非常有意思。‘你一定经历了许多苦难。’我说了一句在半路中遇到旅人时常见的客套话。喇嘛也回了一句惯用的寒暄,‘不,你才辛苦了。’”
“‘尊敬的大师,您愿意屈尊尝尝我做的粗茶淡饭吗?’”
“喇嘛向我道了谢,取出一个他化缘用的木碗。我俩都蹲下来,面朝仅有的余火。就在我们喝茶的时候,太阳渐渐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抬头望去,山顶上的天空被鲜血一样的夕阳染得通红。喇嘛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宗潘·本波。他念自己名字的时候,发出像鞭炮爆炸般‘啵’的声音。作为回礼,我也告诉了他我为这次西藏之旅而捏造的名字,又告诉他我的家在拉萨。虽然这招有些冒险,但喇嘛并没有发觉我有些异样的酋德口音。他和我说,他自己的家,在玛旁雍错湖旁边的寺院里。他本人正是该寺的方丈。”
“我觉得他的这番话有些可疑。要知道,这些西藏寺庙里的方丈可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当地人都相信他们是过去的住持投胎转世的,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享受着活佛般的待遇,活得如王子般尊贵。每次出行的时候,他们都会带上很多随从。而他们那圣洁的脑袋上永远会有人给撑着一把黄色的丝绸遮阳伞。可这个徒步旅行,一名随从也不带、只牵一头骡子的宗潘·本波,却宣称自己是这群高僧中的一员。当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但我还是抑制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他,为何要离开寺庙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来。他一点也没生气,而是耐心地回答说,他刚从一座比玛旁雍错湖还要有名的地方朝圣而归。那是每个东方的佛教徒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他刚从菩提迦耶回来!”
“菩提迦耶!”亚当·梅里韦瑟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是的,确实就是那个圣地!数世纪以前,当巴比伦被居鲁士的军队所攻陷的时候,一名印度王子来到了那里,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冥想。之后,恰恰是他心中所浮现的一切改变了半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佛教徒们都认为印度东北面的一个小村庄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地方,这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好吧,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喇嘛接着告诉了我他去朝圣的理由。我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可能他认为我和他民族相同,信仰也相同吧。也可能是在数十亿颗的浩瀚星空之下的喜马拉雅那广漠无垠的荒原上——两个孤独的人类原子因为友情而欢聚在一起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连一个黄帽派的喇嘛也会——”
“我能问一下他和你说了什么吗?”常打断道。虽说他的眉毛以一种不太令人察觉的方式皱了一下,但没有其它迹象显示这场谈话让他感觉有所不快。
“我正要说这事,” 莱弗纳似乎并不打算很匆忙地结束自己的陈述,“让我们回到1934年,在藏历纪年法里面,1934年叫什么年来着?”
“木狗年。”
“没错。火狗、土狗、铁狗、水狗、木狗。每隔12年就会有一个狗年,对吗?”
“你说的很对。”常礼貌地颔首答道。
“每到藏历狗年,宗潘所在寺庙的方丈都必须到菩提迦耶去朝圣。这趟朝圣之旅他必须也和佛陀当初一样简朴:不带随从、全程步行。宗潘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由于他不能离开自己的寺庙太久,所以他无法像长老们所希望的那样走完全程。从大吉岭到加雅的这段路程,他是坐火车来回的。即便是这样,他从玛旁雍错到大吉岭也必须走上500多英里,现在他正从大吉岭原路返回。也就是说他一共要徒步1000多英里,其中还包括翻越世界上最高的山脉!我和你说,这就是这些人心中信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