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青春(第8/10页)

“火警?好怪异的信号。”

“也许是军队宿营来了。”

这时候我们大家慌张地跑到窗户那边去。我们房子前边的街道上有一群小孩子,孩子当中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吹角的大人,骑在一匹雄伟的白马上,他的号角和衣服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这个怪人吹号角时,把眼睛朝上,对着各窗户瞧着,使人注意到他的棕色脸孔和匈牙利式的大胡子。他热烈地继续吹着号角,直到每个窗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于是他放下乐器,摸弄着他的胡子,把左手抵住腰部,右手控着那匹不安定的马的缰绳,作了一篇演说。他说他的世界驰名的马戏班,旅行经过此地,仅仅在这小城里停留一天,今晚要在草场上表演“马戏、空中走绳和哑剧”;成人票价20分尼,小孩半价。说完后,他又吹起闪光的号角,骑马走了,一群小孩和一阵浓密的白色灰尘随着扬起。

这个骑马的艺人和他的演说在我们当中所引起的笑声和兴奋,带给我机会;我利用这一刹那,丢弃了我忧郁的沉默,在这些快乐的人们当中也做个快乐的人。我马上邀请这两位姑娘去看晚上的表演,父亲首先不允许,以后就赞成了。我们为要看看剧场的外面,3个人慢慢地走到那个草场去。看见两个人正在布置一个圆形战场,用一根绳子圈围起来,接着他们盖起一个高台,这时候旁边一辆绿色车子的悬梯上面,坐着一个可怕的肥胖老太婆在编织东西。一只美丽的白色狮子狗,躺在她的脚边。当我们参观这些东西时,那个骑马的人从城里回来了。他把他的白马拴在车子后边,脱下红色的华丽衣服,把衬衫的袖子摇起来,帮助他的同事们搭台子。

“这些可怜的人!”安娜·伊白格说。可是我告诉她,要她不必怜悯他们,我拥护这些艺术家。我有声有色地称赞他们自由的、集团的,各处漂泊的生活。我说我很愿意跟他们一道去,登上那高高的绳子,表演完后,就拿着盘子向观众讨钱。

“我很愿意看你表演。”她笑着说。

于是,我把帽子拿下来代替盘子,模仿收钱人的姿势,卑躬屈膝地请求给一点儿钱,赏赐小丑。她把手伸进袋里去,迟疑地找了一会儿,把一个分尼扔到我的帽子里,我很感谢地把它放在衬衣的口袋里。

久被压住的快乐,现在迸发出来,仿佛要使我昏迷了一样。那天,我跟小孩子一样地纵情,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性情不定使然。

黄昏的时候,我们同佛理慈一起去看表演,在半路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草场上有一堆人在黑暗中走来走去,小孩们睁着大大的期望的眼睛,恬静愉快地站着,小流氓故意戏弄人,在人们跟前互相碰撞,场外的亲众都伫立在栗树下边,警察的头上戴着盔帽。马戏场的周围有一圈的座位;圈子当中有一个四根横木的木架,横木上挂着油灯。人们愈挤愈近,座位渐渐坐满了,在戏场和许许多多人头上面,闪耀着石油灯红色而多烟的火焰。

我们坐在一张长椅上。手风琴开始演奏,戏班经理带了一匹小黑马出现在马戏当中。丑角也来了,他跟经理谈话,谈话时被打了许多耳光,因此博得热烈的掌声。开始时,那个丑角提出了一个无聊问题,经理便打他一个耳光,回答说:“那么你以为我是一头骆驼了?”

这时丑角说:“不,老板先生。我知道你跟骆驼是有分别的。”

“是吗?小丑,那么有什么分别呢?”

“老板先生,骆驼8天不喝还能作工,您老先生连喝了8天却一点儿工都不做。”

经理又打了一个耳光,扬起一场喝彩。于是便这样闹下去。我愉快地佩服这滑稽的表演和观众们的率直,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匹小马蹦了几下,坐在一条长凳上数了12下,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于是改换了一只狮子狗,它跳过圆圈,用两只后腿站着舞蹈,又演着军操。丑角常常在那里打诨。随后又有一只山羊,一只好玩的动物,它站在一张安乐椅上,浑身摆动着。

最后有人问那个小丑:他除了乱转和说些滑稽话以外,果真别的玩意儿都不会吗?于是他立刻把他宽大的丑衣脱下来,内里穿着一件红色的毛线衣,爬上高高的绳子。他是一个好玩的家伙,技艺表演得很好。即使他没有表演技艺,我们看见他那被灯光映着的红色的身体,高高地挂在黑蓝色的天空当中,也够赏心悦目了。

因为表演的时间已经过久,哑剧就不再表演。我们也觉得比平常晚些,因此便起身回家。

看表演时,我们总是活泼地谈论着。我坐在安娜·伊白格身边,我们在场里虽然只谈些话,可是在回家路上我已经觉得和她很亲密了。

躺在床上久未入睡,我趁这时候寻思这件事情。我发现自己见异思迁的性情,觉得很不舒服,极为惭愧。我怎可这么容易就把海莲娜·克尔慈放弃了呢?幸好在这天晚上和以后几天中我借一些诡辩的理由,把一切表面上的矛盾都心安理得地解决了。

这晚,我把灯点亮,把安娜开玩笑时送给我的分尼从衬衣里掏出来,温柔地看它。那上边铸着1877年的年份,同我的年岁一样大。我把它卷在一张白纸里面,封面上写上她名字的开头两个字母“A·A”,又写上当天的日期,然后放在我的钱袋最里面的一格,当做幸运钱保存着。

我假期的一半——在假期中头一半总是比较长些——已经过去很久了。夏天的日子经过一星期的大雷雨之后,开始慢慢地趋于衰老,趋于沉闷。可是我呢,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一样,眉飞色舞地度过了不知不觉一天短似一天的日子。每一天的我都有一种黄金般的希望,带着激昂的心情注视着每一天的到来,焕发着光彩,随后又消逝了。我并不想挽留它,也不觉得惋惜。

这种激昂的态度,也许是青春时代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使然,此外一小部分也要由我慈祥的母亲负责。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态度上表现出她并不反对我跟安娜的友谊。同这位聪明而有德行的姑娘交往,确实是我所高兴的,并且我觉得即使跟她发生更进一层、更亲切的关系,妈妈也会许可的。所以不用顾虑,也不用守密,我和安娜一起生活的确像亲爱的兄妹一样。

当然,那还离我所想象的目的很远,而且经过一些日子之后,我有时还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同志般的交往,几乎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我渴想从这个界限显然的友谊花园,达到一个广漠自由的恋爱国土,而不知道如何才能够在不知不觉之中,把这位心地坦白的女友诱引到这条路上去。而在我假期的最后几天当中,却发生了可贵的、自由的、动摇的情况,这情况介于满足和更进一步要求之间;它在我的回忆里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