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29页)

莫利纳开始作画,先是在日光下绘画,然后必须借助烛光才能继续作画。他把前几张素描扔到一旁。看着后几张素描,他慎重地点点头。詹姆斯瞥了一眼那只破钟后说:“我得走了。”

莫利纳点点头:“那些绅士们会很期待你的出场。”

一位仆人正在他的房间里等他。床上放着一套他从未见过的衣服:红色的绸缎套装、丝质长裤和以银扣装饰的鞋子。他之前未曾穿过类似的上等衣服。詹姆斯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旁等候的仆人则注意不要让镜子反射出自己的身影。詹姆斯转身面对他后,他把男孩带往一楼绅士们所在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能闻到烟斗和化学药品的味道。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立在桌上,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整个房间的焦点在这盏灯的旁边——那是一个机器装置,其底部细长,顶部有一个闪亮的玻璃碗。碗里关着一只鸽子,它时而静止不动,时而用翅膀拍打玻璃,它的排泄物则溅落在碗底。绅士们聚集在桌子周围,其中有几位戴着眼镜,还有一位正在一张羊皮纸上快速地做笔记。坎宁先生站在机器旁,手中握着的手柄连接着机器底部一对包着皮革的活塞,这对活塞能将玻璃碗中的空气排出去。坎宁先生称这个玻璃碗为“接收器”。房间里未被灯光照到的地方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否有人站在这些暗处。詹姆斯继续往前走。绅士们回过头,好奇是谁走进来了。他们的目光在男孩身上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将注意力转回到实验上。虽然这样的实验他们已经看过十几次了,但是坎宁先生亲手制造的机器是一个格外奢侈的样本。

“各位先生,是时候了!”坎宁先生说着便开始转动手柄。鸟儿马上就因空气的改变而有所反应,它疯狂地拍打翅膀,试图打破玻璃。它在极度害怕时迸发出一股异常凶猛的能量。接着,一只隐形的手落在它的背上,将它压向接收器的底部。一些绅士点点头。记笔记的那位绅士戴着眼镜,他抬起头看着这一幕,嘴里喃喃细语道:“啊,没错,是这样的!”另一位绅士把目光转向黑暗处。坎宁先生继续转动手柄,鸟儿开始抽搐,翅膀半张着,被紧紧地压在玻璃上。然后鸟儿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抽搐越发剧烈。随后它身体的抽搐又渐渐弱化成一种微微的颤抖。这时候只能听到位于活塞顶端的棘齿持续发出的咔嗒声。鸟儿一动也不动了。坎宁先生放开手柄。房间里寂静无声,然后暗处响起了某人的啜泣声。坎宁先生微笑着,他看上去就像一位睿智的天使。他举起手,调整接收器顶端的某个机器装置。空气嘶嘶作响,鸟儿立刻苏醒过来,虽然它的动作还很笨拙。坎宁先生把手伸进碗里,小心翼翼地把鸟儿拿出来,温柔地将它捧在手里。之前那是连体姐妹在哭泣,但她们现在安心地从暗处走了出来。坎宁先生将鸟儿递给安。鸟儿显得十分温顺,它仿佛已然忘记了刚刚所遭受的痛苦。绅士们鼓掌欢庆。仆人先点燃其他的灯,然后端来了盛着波特酒、波尔图葡萄酒和白兰地的水晶酒器。访客们举起酒杯:

“敬未来!”

“敬知识!”

“敬牛顿!”

坎宁先生绕过桌子,走向詹姆斯,“你穿上这套新衣服显得容光焕发,亲爱的孩子。”他帮詹姆斯整理好外套的下摆,这是一个充满母性的举动。

“各位先生!请允许我占用大家一点儿时间……向大家介绍一位年轻人——詹姆斯·戴尔少爷,他已经在我家住了一阵子了。我希望春天时把他带到伦敦,在我们某次例会上,更加正式地把他介绍给各位。”

男人们审视着男孩,有些绅士随和地微微颔首。连体姐妹走过来,站在男孩身旁。坎宁站在他们身后,一只手搭在詹姆斯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搭在安的肩膀上。

他说:“他们是我的家人,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来!我想以他们的年纪应该能喝一杯葡萄酒。”

连体姐妹在此很受欢迎。她们的脸颊因饮酒而变得红彤彤的,双眸在烛光下闪闪发亮,鼻子则微微颤动着。举杯畅饮的绅士们变得越发殷勤,他们似乎完全沉浸在连体姐妹那独特的魅力里。两个女孩对詹姆斯报以微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的行为举止让他看上去十分老成持重。他要是没穿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别人会以为他是一位教友派信徒。他引起了几位绅士的兴趣,他们旁敲侧击地问他一些问题。但他们很快就厌倦了他的避而不谈,将注意力转向酒瓶、连体姐妹或者其他客人。但本特利还留在男孩身边,他体型肥胖,蟾蜍般的大脑袋下压在脖子的垂肉上。他散漫地询问着男孩的日常饮食、睡眠习惯和健康情况。而他的指甲始终掐着男孩手腕上的皮肤,直到把皮肤掐破,鲜血滴落到男孩新衬衫的蕾丝上。

本特利说:“把你找回来的坎宁实在是太机智了!我们还会再单独地接触几次,就我和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大手帕,然后擦掉沾在他手指上的鲜血。

事前没有任何通知。

某天,仆人一大早就把他唤醒,让他多穿些衣服,给他喝热巧克力,拿一盘鸡蛋给他当早餐。坎宁先生正在大厅里等他,一位仆人抚平他身上那件大衣在肩膀部位的褶皱。

坎宁先生说:“我猜你肯定没有去过伦敦。有些人说伦敦是自罗马帝国后最伟大的城市,也有人说伦敦是魔鬼的客厅,这两种说法都没有错。你最近去看望过连体姐妹吗?”

“没有,先生。”

自做空气泵实验的那晚起,连体姐妹就因发烧而卧床不起:梦里全是烟和火。

“不要紧,”坎宁说,“我们会从伦敦为她们带一些小礼物回来,一把扇子或者一把梳子,反正是某种流行的东西。我的确很喜欢带给她们惊喜。”

他们往外走。三月末的阳光洒满了整个走廊。他们穿过走廊,进入马车,车内的皮革冷冰冰的。只听到一个叫喊声:“嘿!启程咯!”然后车轮碾过砾石,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马车载着他们穿过柔和的树荫,顺着车道驶出铁门。坎宁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哲学论著》的复印版,然后开始看书。看到精彩处或者有争议的部分时,他会点点头或者摇摇头。詹姆斯靠在车窗上。在索尔兹伯里时,他正是透过这扇车窗看到了瘫倒在鹅卵石上且被人围殴的格默,跟上次见到格默时的情形一样。詹姆斯想再次见到他,很好奇格默的现状。他们曾是最合拍的诈骗伙伴,把那么多人骗得团团转的确很好玩。也许格默已经被坎宁的手下打死了,要不然就是披枷戴锁地被吊死在某个路口上,成群的乌鸦叼啄着他的尸体。又有谁会哀悼这个差劲又狡猾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