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29页)
傍晚时分,他们乘坐的马车穿行在肯辛顿花园里。尽管天气寒冷,坎宁还是把窗户摇下来了,这样男孩就能更好地观看窗外的景色,倾听这座城市的声音: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广场看上去十分漂亮,士兵们骑在马背上,单轮手推车、二轮马车和叫卖的小贩汇成一种令人舒心的嘈杂声。
好几个岔路口都发生了马车和轿子相撞的一幕。而后马车夫和轿夫会互相破口大骂,语言既恶毒又滑稽好笑,那一串从他们嘴里蹦出来的污言秽语显得异常庄重。大眼睛的小乞丐在马路上来回穿梭,他们四肢纤弱,把双手高举到车窗外,但马车夫的鞭子一挥,乞儿们就打退堂鼓了。他们还在路上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和水沟的味道。当一位时髦女士的马车与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时,他们甚至闻到了一抹香水味。
他们沿着皮卡迪利大街,一路经过圣詹姆斯宫、骑兵卫队广场、斯特兰德大街、舰队街……马车停了下来,侍从打开车门,詹姆斯和坎宁下了车。他们往左拐进一个狭窄的庭院,尽头处有一所房子,房子外有一盏灯。他们靠近房子时,一位老者拿着一件长袍和一根手杖出门迎接他们。
“欢迎您,坎宁先生。大部分绅士都已经聚集在此了。”
“做得不错,卢特。”坎宁把一枚钱币塞进那人手里,“前面带路吧!”
他们进入这幢房子,上楼梯时,从协会会长和前会友的画像旁经过。
“詹姆斯,你知道这是谁吗?”坎宁在一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画像前停住了脚步。画像里的人面孔消瘦,表情庄重严肃,似乎正在生气。
“他是艾萨克·牛顿爵士,詹姆斯。我很荣幸自己在年轻时就能认识他。”
卢特把他们带到屋子后面,这儿有一扇门。门上有一幅金色卷轴,上面写着:“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卢克打开门时,房里响起一阵吵闹声,他们发现来者是坎宁时,便又安静下来。詹姆斯认出了几位拜访过坎宁的绅士,其中包括本特利。卢特用手杖的根部敲击地板,宣布他们的到来。坎宁握着詹姆斯的胳膊,带着他踏上一个凸起的平台。台上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和一个瓶子。
坎宁说:“卢特,我要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我把它们带过来了,先生。”
他把一个看起来很新的小皮袋递给坎宁。坎宁立即打开它,并往袋子里看了看,而后点点头。时钟敲了八下,屋子外,报时的钟声响遍了整座城市。詹姆斯站在坎宁身旁,他的目光越过其他人的脑袋落在花园上。外头正在下雨。
“各位先生!各位会员……今晚,我将按照承诺,向大家展示我最近发现的奇才。我在一个江湖骗子的棚子里发现了一个男孩,他是那个骗局里最无辜的演员。那位无赖用这个男孩来证明一种止痛药水的效用。他们的示范极具说服力,但过后我检测这种药水时,我发现这完全就是假药。不过我是亲眼看见疼痛折磨不了这个男孩。如果这不是药水产生的效果——它显然是假药,那又该如何解释我目睹的那一幕呢?我亲自参观了好几次这种‘示范’,另外还派人参观过几次。我当然怀疑这就是一场手法巧妙的把戏,纸牌老千和魔术师就精于此道。当我确信情况并非如此时,我才将这个孩子从不幸的境地里解救出来,把他带到我家,为他提供保护。现在,在各位的支持下,我将进行一场小小的实验,我相信它能向最多疑的人证明: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研究领域,值得受到协会的关注。”
坎宁从小皮袋里拿出一根七英寸长的针。比起格默偏爱的那根针,它看起来更像是医学器具。不过重要的是,它们的功能是一样的。为了证明这是一根锋利的针,坎宁用它扎伤了自己的手指。他转向男孩。詹姆斯伸出手,手心朝上。坎宁握住他的手指,把针尖对准男孩的皮肤,然后将针刺进男孩的手心。詹姆斯高声尖叫,坎宁凝视着他。房间里鸦雀无声,然后听到有人在轻声窃笑。
坎宁低声说:“这儿可不是个售货棚,孩子,我们也不用推销任何商品。”他的眼神不再友善,目露凶光。接着他开始说服台下的众人。站在他身后的詹姆斯则注视着那个胖男人,那人也对他咧嘴一笑。
“各位先生,请容我先解释一番。以前那个无赖会要这个男孩先假装很痛,其目的是为了让围观者相信他的确是一个有痛感的普通人,是围观者中的一员。请各位允许我重复再做一次实验。”
他再次将针刺入男孩的手心。这一次,男孩没有畏惧。台下的人群发出惊讶的吼叫声,一种男孩十分熟悉的声音。
坎宁在袋子里摸索一番,找出一把钳子,亲切地在众人面前举起它。然后,他用钳子撕扯下男孩左手拇指的指甲。此举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坎宁的嘴唇周围开始冒汗。他举起钳子,男孩的手指甲还夹在钢齿间。众人鼓掌欢呼,有些绅士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来。坎宁用布条包好男孩的拇指,轻轻地拍拍他的脑袋。
“各位先生,我希望我可以大声宣布:我已经明白了为何这个男孩会没有痛觉,而其他方面又跟普通人一样。可惜,我还没有解开这个谜题。如你们所目睹,男孩的痛觉系统似乎已经被冻结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冰敷总是能够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感。在这个案例里,‘冷血’这种说法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借喻。如果事实证明他的感觉以某种方式冻结了,那么我们可以提出一个很棒的课题:如何解冻他的痛觉?这个孩子初次体会疼痛时,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下一位发言者是约瑟夫·西波尔神父。他在自己位于斯特劳德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只奇妙的田鼠,还将其带在身旁,但他和它似乎都有些拘谨。例会结束了。
午夜过后,马车沿着查尔斯街驶进了格罗夫诺广场,坎宁先生在此租了一个小巧却豪华的住宅。协会的绅士以仰慕者的身份,在位于佛里特街“米特尔”的楼上房间里设宴款待他们,宴会刚刚才散场。其中有几位绅士迫切地希望坎宁先生能重复他的实验,但坎宁拒绝了他们,他声称此举会损害协会的威严。与此同时,詹姆斯独自喝完了一瓶酒,几乎没有人在关注他。他很好奇酒精会在自己的身体里产生什么效果,他是否会和其他人一样发酒疯。但酒精不过是使他的身体微微发热,思维略微活跃了一点儿。差劲的玩意儿,不该获得那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