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3/29页)
坎宁穿着一件绣着银色玫瑰的白色绸缎外套,仿佛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坎宁的旁边,几位来自协会的绅士已经入座了,他们兴奋地交谈着,声音甚至有些刺耳。日光柔和地从天窗里倾泻而下,手术台是一张像厨桌一样光秃的木桌,上面有垫高女孩头部的木块。木桌周围摆着三盏高高的枝状大烛台,一名仆人拿着剪刀修剪灯芯。一盒盒木屑整齐地叠放在木桌旁边。
房间低处的门开了,进来了四名乐师。他们坐下来,摸出乐谱,检查乐器,好似他们最近才开始接触这些乐器。他们试探性地弹奏了几个音符,然后便安静下来。接着出场的是本特利先生和他的助手汉普顿先生,以及汉普顿先生的助手——门房卢特。他拿着一个大托盘,上面盖了一块布。坐在长椅上的绅士鼓掌欢迎他们,手术操刀者则回以整齐的鞠躬。本特利独自走到门边,开门将连体姐妹迎入手术室。掌声再次响起。姐妹俩穿着某种宽松的连体衣,中间的布料被裁开了,然后用缎带将两边系在一起。掌声变得更加热烈了。坎宁先生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莫利纳开始画素描,他的手速极快,炭笔与画纸摩擦出嘶嘶的响声。他似乎想将某些情绪藏进这些素描里。
姐妹俩抬头看了看楼座和长椅;看了看那些屈身向前的男人,他们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头上戴着刚刚撒过粉的假发,身上穿着光鲜亮丽的衬衫和精致上等的外套。坎宁的理发师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刮了脸。连体姐妹眯着眼睛,神情有些恍惚,她们可能是被麻醉了,或者是喝醉了。看到詹姆斯时,她们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本特利握着安娜的手肘。卢特则站在女孩和门之间,仿佛打算随时切断女孩的逃跑之路。绅士们再次坐下来。坎宁做了一个手势,本特利点点头,把女孩带到木桌旁,让她们躺到桌子上,将木块垫在她们的脑袋下。卢特像魔术师一样从拳头里拉出来两条手帕,将它们分别盖在女孩的脸上,手帕随着女孩的呼吸快速地上下起伏。此时,遮住托盘的布已经被掀开了,露出闪闪发亮的刀具。本特利和汉普顿仔细挑选着盘子上的刀具,仿佛是打算从中买一把似的。卢特在一位乐师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这位提琴手用脚打打拍子,接着整个手术室里都响起了动听的乐曲声,那正是镇上流行乐的前奏曲。操刀者拿起各自的手术工具,解开连体姐妹衣服上的缎带。本特利的手在女孩们的臀部上摸索着,他找到连接点后就将刀子插了进去。女孩的身体猛地往上抽搐,卢特和汉普顿马上将她们按到木桌上。房间里的温度突然升高了。割到第四刀时,女孩们才发出痛苦的尖叫声。莫利纳呻吟着将身子往后仰,詹姆斯的身子则往前倾。尖叫声大约持续了一分钟,接着刀口突然喷出一大股血,鲜红的血液如潮水一般涌过桌面,然后滴落到地板上。卢特朝其中一个木屑盒踢了一脚,想用它接住留下来的鲜血,但他踢得太用力了,鲜血反而从盒子侧面溅出来了。汉普顿在寻找被本特利割断的血管。他找到其中一条后就将这条血管夹住,想将其绑起来,但是血流不止。四位乐师已经不再互相配合,而是各自演奏自己脑海里仅存的音符。刀子自本特利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他咒骂着从托盘里抓起另一把刀。他身上的围裙已经湿透了。詹姆斯转头看向莫利纳。他浑身无力且面色惨白,鞋子上有他自己的呕吐物。
这时,盖在两个女孩脸上的手帕几乎都不颤动了。汉普顿忙得不可开交,假发已滑落至右眼。他把假发推回原位时,在上面留下一个鲜红色的手印。本特利从木桌旁走开,朝仆人挥挥手,让其端一杯酒来。仆人小心翼翼地将白兰地倒进酒杯里,但酒还是溢出来了。他用一个小托盘把酒端了过来。本特利喝了酒后又回到木桌旁。现在姐妹俩只有肩膀的部位还连在一起。本特利弯下巨大的肩膀,将她们的身体彻底分离开。但汉普顿跟不上本特利的节奏,他对着卢特大声喊叫,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鲜血再次喷涌而出,但这一次流进了木屑盒里。本特利指着令人反胃的血管对汉普顿说:“把它拿起来,老兄!把它拿起来。”
双簧管手已经离开手术室了,小提琴手和长笛手仍心不在焉地演奏着各自的曲子。盖在两个女孩脸上的手帕已经不再起伏,本特利放下手里的刀子,四下环顾,可惜没能找到一块擦手的毛巾,所以他直接拿起盖在安脸上的那块手帕。安早已转过脸对着她的妹妹,她张着嘴巴,眼睛半睁着,已经毫无生命体征了。莫利纳已经走了,詹姆斯拿起画纸和炭笔,开始作画。汉普顿大声叫喊着,手里正在摆弄着某条动脉。他仿佛在对女孩说:“唉,结束了!血流得太快了!”坎宁站起身来,低声说道:“谢谢你,本特利,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他像一位法国国王一样走出手术室,他的廷臣则跟在他的身后。本特利不屑地挥挥手,他再次抬头望向楼座时,只有詹姆斯还坐在长椅上,他手里的素描快画好了。
那天晚上,詹姆斯脱下衣服,洗澡时他发现身上有很多细小的蛋壳碎片。出人意料的是,他费了不少工夫才洗掉它们。
那些乐师还没离开,不过他们的演出场地变成了小教堂,负责在连体姐妹的葬礼上演奏挽歌。坎宁先生坐在教堂长椅上,他泪如泉涌地哭了十分钟,看上去深受打击。然后他的心情开始好转,在葬礼之后的宴会上,他便像往常一样挽着本特利的胳膊走过长廊。
姐妹俩各自有一副棺材,她们被葬在这个庄园的私人墓场里。詹姆斯的目光越过坟墓的边缘,看向那两副被叠在一起的棺材。一时间他很好奇哪个女孩躺在哪副棺材,上面那副棺材里躺着的是安还是安娜,但答案他无从知晓。虽是九月,这天却十分寒冷。第一抔土被倒在棺盖上后,送葬者便都离去了。
一周后詹姆斯才见到莫利纳——他偶然看见莫利纳把尿撒进了坎宁先生的某个双耳细颈瓶里。画家有些喝醉了,但没有醉得很厉害。
“呀,我的朋友,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你、我、坎宁,甚至这幢精致的房子,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化为尘土。于我而言,我宁愿将自己的白骨留在某个文明的国家。英国人就跟他们发明的游戏一样残忍,我实在无法理解。我要回家了。再见了,詹姆斯,你也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