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2/29页)

他们登上台阶,走进房子里。坎宁心情不错,他轻声哼唱着意文小曲,以直呼名字的方式与所有仆人打招呼,仿佛自己是主教似地让仆人亲吻他的手背。在一间满是水晶球的房间里,他包扎好男孩的拇指。被针造成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一位仆人将詹姆斯带到一楼的一个房间里。仆人离去时,男孩正坐在窗户边望着外面广场上的花园。尽管夜深了,但还有人留在广场上,而且能看到来来往往的马车。更夫来了,“午夜一点,一切平安!”一个家伙穿着一件破旧的外套,像一只蟑螂一样仓皇地横穿过广场。詹姆斯用夜壶小解后就爬到床上。

他醒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儿要天亮的迹象。他的嘴唇和喉咙都很干。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爬下床,床边有一支蜡烛,但他没有火柴之类的工具,无法将它点燃。他摸索着走出了房间。除了从一扇半开着的门里透出的弧形光线外,走廊里黑乎乎的。他轻轻靠近那扇门,听到房里传来呢喃的歌声。他偷偷地往里一望,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坎宁先生浑身赤裸,正坐在卧室的火炉旁翻看《圣詹姆斯编年史》。他翻页时纸张沙沙作响,但他仿佛突然就对它感到厌烦了,他快速把书合拢,然后将其扔到身后的地板上。最初,他还以为那是灯光造成的错觉——尽管坎宁的阴茎还蜷缩在两腿之间,但他还有一对女人的乳房。那对乳房不大、不丰满、不漂亮,但的确是女人的乳房。男孩发出的动静惊动了坎宁,他面无表情往外一看。看清是谁后,他又笑了,仿佛是在说:“你没猜到吗?你当然猜不到了!”

七月中旬下了一场冰雹,如鸽子蛋般大小的冰雹足以击晕或者击毙一头羊。人们认为这是一种恶兆,为此忧心了一个礼拜。但等他们开始收割农作物时,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柯林斯先生穿着夏日外套,推开了图书馆的窗户。一些偶然飞进来的绿头蝇在充满书香的空气里飞舞盘旋。詹姆斯时而看书,时而打瞌睡。这段日子他又随坎宁先生去了两次伦敦,又失去了两片指甲。目前他没有“任务”在身。连体姐妹一直在生病,五月里呕吐不止,六月里患上斑点热。八月时,她们数周来第一次出门散步,身子还倚在莫利纳的胳膊上。从图书馆的窗口望去,她俩就像是和心爱的侄子一起在外散步的高龄老人。

她们的身体在这段时期里有所好转,也恢复了些许精力。不久后,詹姆斯被要求陪她们一起去采野花。后来莫利纳也来了,画了很多张他们的素描,并将其中一些素描图加工成了油画:坐在树底下的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破碎的阳光模糊了他们的身影。詹姆斯·戴尔是一个有医学天赋且不同寻常的男孩,莫利纳为他画的所有画像都只不过是一些彩色素描,色彩关系处理得十分随意,且不注重细节,不过其中有几幅画像也还不错。连体姐妹的悲剧被原封不动地展示出来;男孩端坐在树边,神情像坎宁的雕像一样坚定。看着这张面孔,你会以为他是一个小刺客或者是一个傻瓜国王。即使是一位漫不经心的观赏者也会因看到这张面孔而感到不安。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谜。

为何詹姆斯终究还是主动去找连体姐妹了?为何是在这一天去而不是其他的日子里去?詹姆斯仿佛被困在某个巨型机器的潮湿齿轮里,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他分泌荷尔蒙的纤体里有光和干草粉,他的梦里全是一群群的狗。一个礼拜前,一本解剖书里有一张女性生殖器的解剖图,他盯着这张图研究了一个小时,好似这是一张城市的地图,而他即将去这座城市游玩。这天早晨他醒了过来,耸耸肩,穿着晨衣就直接去了连体姐妹的房间,仿佛他已经收到了她们的消息,这个秘密的邀请穿过空气从她们的房间来到了他的房间。

他发现她们还没起床,正坐在床上剥煮鸡蛋。一个礼拜后是她们的生日,然后再过一个礼拜便是他的生日。她俩的脖子上都戴着一根珍珠项链,这是坎宁先生提前送给她们的生日礼物。她们都笑看着他所站之处,两个女孩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鸡蛋。安掀开被子;詹姆斯爬进被窝,往后躺下,凝视着床顶篷。

过后他只记得她们连连不断的嬉笑声,记得女孩们似乎知道很多性知识。几年后在巴斯的一辆敞篷马车里,两名夫人挨在一起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他意识到连体姐妹的性知识肯定是因为她们有过性经验。那个男人是谁?是坎宁还是莫利纳?她们是莫利纳的情妇吗?

他们进行了一场“体力活儿”,整个过程中时而能听到咯咯的笑声,时而又陷入了古怪而全神贯注的沉默中。在肢体纠缠中,连体姐妹间能感觉到对方的愉悦:只要抚摸其中一个人的胸部,她俩都会呻吟出声。这场性爱持续了多久呢?久到他都对此感到厌烦了!她们好似病人般呼吸急促,她们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或对他娇声斥骂,但顷刻间她们的动作又变得十分激烈。他一边配合着她们,一边希望这是一场不错的性经历,有一个得体的结尾。半小时后,安娜的珍珠项链突然断了,温热的珍珠像水银一样顺着她们的身体滑落进床单的皱褶里。姐妹俩惊声尖叫,然后跪在床单上拾珍珠,她们将捡起的珍珠含在嘴里。詹姆斯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看着她们含着满嘴的珍珠,还不断翻寻散落在被窝里的珍珠。然后,他穿好晨袍,回到自己的房间。

另一天,天色尚早。那个胖男人坐在詹姆斯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根蜡烛,身上带着雨水和白兰地的味道。

“我的神奇男孩最近过得如何?”

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碰了碰男孩的脸颊。

詹姆斯说:“连体姐妹是今天做分离手术吗?”

“是今天。”

“我可以在旁观看吗?”

“当然可以。”

“她们会死吗?”

“你何必担心她们的生死?不过,我倒是想剖开你的身体。我敢打赌,你的身体里肯定有很多秘密。如果手术台上的是你,孩子,你会说些什么话?我估计你会一动不动地闭着嘴巴。”

房门被推开了,坎宁先生探身进来:“本特利?”

“啊,坎宁,我就走。”

他们一起离开了。

男孩醒着躺在床上。

坎宁先生有间私人手术室,房内地面前低后高,后侧有一扇门能直接通往楼座的长椅,手术台在楼座的下方。莫利纳把画具夹在腋下和詹姆斯一同从后侧这扇门进到手术室内,坎宁请莫利纳帮忙做手术记录。但莫利纳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他的呼气有臭味,拿炭笔时,他的手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