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29页)
“他行的,他行的。詹姆斯,你住在哪里?你一定要让格默去取你的行李。不,不,我不想听见不同的意见。有一位年纪相仿的人做伴,芒罗夫人会很开心的。现在,那该死的酒在哪里?”
阿格尼丝·芒罗所暗示的事情,詹姆斯也曾亲眼见证:芒罗初来巴斯时,这位新婚宴尔的男人充满能量,决定改变性格,一切似乎也前途似锦,而且在第一季度时,他也确实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然而随后却每况愈下。清醒时,他还能胜任本职工作,甚至有时会有出色的表现,但是现在,来找他看病的人更多的是出于忠诚,出于对这个人的喜欢,而不是对他能力的信任。他彬彬有礼,传统守旧,坐在一位正在慢慢死去的单身妇人的床旁。她的手仍然在摆动着,深知自己自始至终都无法付清医疗费。他会给老人和他们的妻子放血,然后花半个下午和他们一起品茶、讨论政治并用最温和的语气斥责年轻人的愚昧无知,虽然现在他会转向他的新助手,点着头说:“现在这位除外。”老人们眯起眼睛,对芒罗先生的好运露出满脸善意的微笑。
在三月俗称刺李寒的持续寒冷天气中——烂醉如泥的芒罗无法走出家门。前来请他出诊的送信人都被派回家询问,是否能让戴尔先生前来帮忙。很多人都同意了。在第一次出诊后,他们都想找他来看病,而不是那个老家伙。
在舞厅和举办沙龙的地方,那些瘸腿、病怏怏和百无聊赖的人,他们的呼吸中散发着万能药的酸臭味。这些人讨论着这位新人物,让人难以相信他只有二十岁,而且非常能干,真的很能干。当然,他并不像老芒罗那样和蔼可亲。罗伯特·芒罗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但是……
尼洁拉·普拉特夫人的内生甲被博福尔广场的克里斯普先生笨手笨脚地治坏了,由詹姆斯·戴尔进行补救性治疗。她说:“他工作的速度快得惊人。我想他进屋五分钟就完事了。千真万确——这一秒他才进屋把帽子交给那个姑娘,下一秒就已经站在客厅从查理斯手中接过畿尼[7]。我相信,在这段时间里他说的话还不超过五个字。”
托拜厄斯·博恩是米德尔塞克斯郡的治安法官,他的鼻尖上有一颗很大的痣被去除了。当他在泵房旁边的咖啡馆讲述这件事时,不断地敲打着桌子强调此事,让瓷器都跳了起来:“除了老芒罗自己,詹姆斯·戴尔是巴斯唯一有能力的外科医生。他让我想起一位曾经被指控毒害亲生父母的人。”
“芒罗?”
“不,先生,是戴尔。那双该死的巧手,好比女人的手,长着一对好似雄鹰的眼睛,还有那颗心——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
音乐家塞尔瓦托·格里马尔迪是B勋爵的密友。他要切除肾结石,不过迟迟没有动手术,导致尿路完全闭塞。当他被抬进来时,已经昏厥,脸色蜡黄,同时伴随着痉挛。虽然他非常痛苦,但还是极力克制自己。只有一次,轿夫将他抬起来时撞到了桌子,他才喊了起来,一种短暂而愤怒的那不勒斯人式的诅咒。他立即请求原谅并询问芒罗先生是否很快就会过来。
芒罗裹着毛毯,戴着一顶海豹皮帽,正坐在卧室里吃早餐。他喝着马得拉白葡萄酒和热水,听见了骚乱声。当他的夫人进来时,他询问来者是谁。
“某个生病的外国人。詹姆斯能够应付。”
他点点头,“没有他,我们该怎么办?”
她敲了敲詹姆斯的房门。开门的是格默,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剃须刀。在格默身后,詹姆斯没有穿外套坐在梳妆台前。
她说:“格里马尔迪先生在下面。他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外国绅士,得了肾结石,芒罗先生请你好心……”
“我们一完事就下去。”
她停了一下说:“我恳请你们别太久,那位绅士确实很痛苦。”
詹姆斯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那都取决于格默先生。我想你不会让我留着胡子动手术吧?”
“当然不会。我确信那可不合适。”
半个小时后,他才出现在后面那间寒冷的房间里,这里被芒罗用作手术室。刮完胡子后,他的脸变得很光滑。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昂贵的甜味,和其他让人不适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包括疼痛的汗水味和陈旧的血腥味。詹姆斯检查着病人。病人眨着眼睛,透过一条昏暗、变宽的眼缝看着这位年轻人。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些关于一位神父的话。詹姆斯没有理会,而是命人将格里马尔迪的裤子脱掉,把他的外套换成一件挂在门后木钩上的夹克。这件被血染色的夹克已经变得僵硬。一根很粗的金链子挂在格里马尔迪夹克的第三颗纽扣上,链子连着一个表袋。詹姆斯扯出一只伦敦产的表,金色的凸纹表盒,珐琅表面。他把表从夹克纽扣上取下来,将它交给已经退到房间角落里的阿格尼丝·芒罗。他说:“你从第一刀开始计时,肾结石被取出时就停止。”
他走向格里马尔迪,靠近他的耳边,“格里马尔迪先生,手术费是你的表。你同意吧,先生?”
格里马尔迪的嘴唇抽搐着,生出一抹笑,可以看见他在点头。
“拉起他的腿。”詹姆斯从抽屉里取出刀、镊子和棍棒,然后望向芒罗夫人,“从第一刀开始,夫人。而你们,”他看着轿夫,“将是见证者。好了……开始!”
一分二十秒。
詹姆斯拿起石头,约莫有一小颗腌核桃大小。
芒罗走进来,对围绕着桌子的人群视而不见。他迈过去,欣赏着伤口。
“侧面内切吗?”
“按照切塞尔登[8]先生的建议做的。但是我比他最快的时候多了二十几秒。”
“切塞尔登!詹姆斯,我们必须庆祝一下。这位绅士怎么样?那不是格里马尔迪先生吗?你感觉怎么样,先生?”
格里马尔迪低语道:“我失去了我的表。”
芒罗说:“没了表但保住了你的命。我告诉你,格里马尔迪先生,我见过这种手术,至少都要一个小时以上。”
格里马尔迪将眼睛转向詹姆斯,“亲爱的医生。他是……上帝的工具。”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轿夫帮他慢慢穿上裤子,然后放回轿子里,将他抬走了。格里马尔迪透过窗户玻璃,虚弱地挥挥手。芒罗拿来一瓶弗朗提尼叶克酒,这是阿奎隆号从布雷斯特港离开后、追上法国私掠船时所分到的最后一份战利品。他将这酒保存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詹姆斯在手术室里换了外套,然后好好地舒展了一下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