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29页)
1762年的新年,欢庆活动让芒罗的痛风复发。他只能躺在床上服用一种由钢和安果斯都拉树皮制成的食物。詹姆斯和阿格尼丝在客厅的火炉旁消磨夜晚的时光。他们喝着茶,玩着西洋双陆棋。她问起他的生活,他什么也没告诉她,要么说的都是她实际上并不相信的。她相邀他共同创造新生活,憧憬一种富有而又迷人的生活,生出来的孩子满头卷发,可以起名为乔治、卡洛琳或赫斯特;他们将在格罗夫诺广场拥有一栋房子,让邻居们羡慕不已。天啊!如果她的丈夫死了呢?她将会怎样?
詹姆斯假装听不懂,喝着茶,抬头看着她。他知道她要他做什么。她就在这儿,想要成为世界慷慨给予的一部分。当茶壶空了,游戏完了,散发着洁净气味的蜡烛燃烧至最后一点时,他踱到她身边,朝她热情的唇吻了下去,手指的触摸让她冒汗。她将头向后猛地一仰,颤抖地踢踹着,将牌桌、棋盘、游戏筹码都踢到黑色和华丽红色相间的新地毯上。
她抽泣着,不断地追问他是否真的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完完全全地爱他,直到永远、永远、永远。
詹姆斯将棋盘重新摆好,把筹码放回皮制的尖筒里。阿格尼丝跪在他的旁边。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高兴,还是害怕?说实话,她好像喝醉了。他将她扶起来,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是的、是的、是的,当然。他想到那对双胞胎,想到珍珠和水煮蛋。关于她们的回忆就像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胸口。他盯着壁炉台上芒罗的袖珍画像,试图厘清自己的思绪。莫利纳的画室亮着光,光洒在熟睡女孩的秀发上。他讨厌这种感觉,摇摇头来摆脱这些想法。阿格尼丝问道:“我的爱,你还好吗?”他对她说了些话,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朝门走去。突然之间,楼梯变得很长。他靠着楼梯的扶栏将自己拖上去。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害怕自己无法回到房间。此时,芒罗正打着鼾。那是坎宁的声音吗?坎宁?
“詹姆斯,你期待着什么?”
“不是这个!”
“没人靠得住,詹姆斯。甚至你也靠不住。尤其是你。”
他躺在床上,屋子里生着小火。他的手受伤了,紧紧地握着拳。他张开手,发现自己握着一颗棋盘里的骰子。他让骰子滚落到地板上,就这样躺了很长时间,还是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他仍然还有些许知觉——窗户的嘎吱声、火苗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还有仿若从另外一个世界升腾起的如烟雾般的幻象。他说:“我发烧了,我生病了。”他感到自己灵魂出窍,屋子变得越发明亮。他低头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看见阿格尼丝敲着丈夫的门,芒罗茫然而呆滞的脸从睡梦中醒来。有那么可怕的一刻,他似乎体验到了芒罗的情感,明白了他悲伤痛苦的巨大缘由。他在空中打着、挣扎着,却逃入新的恐惧之中。一列男女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迷雾。他们低头含胸,就好像背负着千斤重担。在他们前面,是一个冒着蒸汽的深坑,散发着恶臭,就好像通常城里为埋葬瘟疫病人所挖的坟墓。队伍最前面的人跌入了深坑,一些人尖叫着,一些人发出像死亡一般痛苦的呻吟。其他人则继续保持沉默。一个人猛地转过头,看着詹姆斯,指着他,朝他挥手走向队列。队列停住了脚步,其他人看着他,两个人分开给他让出空间。只听一个声音喊道:“这是你的位置,詹姆斯·戴尔!”
这种事情没有再次发生。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他的力气、他优秀的专注力都比以前更出色,就好像这个插曲将他净化了。尽管芒罗执意让他多休息,他还是更加卖力地工作。他们计划在大广场买下一栋楼,用作私人医院。六个月后,他们挂起中国灯笼开业了,当天还举行了音乐派对。上面的楼层用作接种疫苗,一楼是手术室,修得和伦敦医院一样好,可以容纳三十位客人。只要支付实惠的价格,他们就能坐在这里看着詹姆斯又割又切,看着他成为声名显赫的医生。
人们也可以免费找芒罗看病,不过他更常出现的地方是河边。他会呷一口酒,给天鹅喂块蛋糕,或者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打盹,假发歪到一边,用帽子盖着眼睛。有时,他的妻子会与他一起,他们相隔一段距离坐着。她要么烦躁地翻着一本小说,要么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山,但是诸如丑闻、决斗或打架这样的结局最终没有出现。在这些事上,沃恩夫人的观点通常具有可信度。她宣称芒罗和詹姆斯·戴尔达成了协议,对于身处他们这种阶层的人而言,这种事非常不得体,就像农民的女儿学习大键琴。显然,芒罗本人已经屈从于这件不可避免的事情。至于芒罗夫人,她已经自认为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因此巴斯的女人都有权鄙视她。而詹姆斯·戴尔,他简直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只是一台做手术的机器,一台自动的机器,颇具危险。
“危险?”女人们停下手中的针线活问道。
沃恩夫人侧着脑袋说:“他好像生来没有灵魂,那会有什么损失呢?”
十七
他们的病人来自布里斯托尔、埃克塞特和伦敦。詹姆斯和芒罗在大广场买下了第二栋房子。詹姆斯继续提高自己的医术,发明了新的手术工具:探针、钳子和灵活的剪刀。在新楼楼上的病房,他用水银来治疗长痘的病人。他们穿着一套法兰绒病服,躺在小病房里,牙龈因为水银而肿胀,将他们的唾液吐进盆里。每天两到三品脱水银,直到他们被治愈或者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治疗。
詹姆斯在另一栋楼里治疗汞中毒和接种疫苗,这给他在1764年带来了四百五十英镑的收入。再加上结石手术、截肢手术、放血和接骨,他的收入接近七百英镑。
1764年的冬天,他为巴斯居民提供了一种新的医疗服务,甚至更加有利可图。一天夜里,当他被找去挽救一名产妇的生命后,他成了一位男性助产士,一位产科男医生。那位产妇是波特夫人,她已经在巴克斯医生和克里斯普先生的照看下分娩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晚上,巴克斯用他的金手杖蹭了蹭下巴后,断定她没救了。守在一位病死妇女的床榻旁自然会败坏他的声誉。他把她交托给了别人。克里斯普先生乐意留下清理后事。他将波特先生带到楼梯平台上,用一种整个房间都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他建议结束婴儿的生命,将尸体留在母体内两三天,那样将会变软以便他们将尸体取出来。他有一把很长的钢钩,此前曾用它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这样母亲就能幸免于难,可能会免于一死,这一点他不敢保证;这取决于上帝的手和女人的体质等因素。先生,这些病例都非常不幸,非常不确定。波特先生大为震惊,他抓着克里斯普的衣服,使劲地摇晃着他。